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贺陈] 生命树

*Warning: 贺陈戏份很少,夹带很多私货。时间线被我改得乱七八糟,已经变成书和电视剧之间的第三个宇宙了,狗O私都是我的错。

*填充了一些之前写过的故事的时间线,这个宇宙大概就是浪漫宁静宇宙→生命树→葡萄成熟时→月满轩尼诗这样。如无意外会是我最后一篇贺陈,不会再写,但之前写过的不会删不会锁。

*BGM是吴雨霏的《生命树》,阿谢的目录点我





        我何尝没试过想去死。


        涓生跟我说离婚那几天,他出去住了,我留在家里,晚晚都会做噩梦。梦到自己站在阳台,见到楼下涓生和那个半老徐娘的女人搂搂抱抱,一只手还牵着连路都走不好的平儿,便急得抓住栏杆就开始大叫"奸夫淫妇",结果自己失手从楼上跌了下去。


        大叫着醒来,大汗淋漓就要跑去婴儿房把平儿接过来抱在怀里才能睡得着,结果被子被人压住了,一回头,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陪我睡,一双手还抱住我一只手臂,被我吓醒了,两只眼大到像铜铃。


        很久之后,我们再次提起那段日子,我也有问起她为什么想到要来陪我睡觉。安儿肌肤晒成了外国最流行的小麦色,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了,但依然很认真,似乎心有余悸,"我怕妈妈你会做傻事。"


        我笑她傻。但我没有告诉她,那段时间我是真的想过要去死。


        答应了史涓生和他离婚,留在旧房子一个人收拾东西的那几天,走到阳台就会想起做过的梦,我见到原本对我千万般好的涓生忽然离开我,在楼下当着我的面与那个女人恩恩爱爱,我突然就害怕得脚底发冷,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干脆从这里跳下去,死都要死在这栋房子,叫史涓生害怕,愧疚,不敢去和那个辜玲玲双宿双栖,至少能善待我一双子女。又或者是刚开始做文员,每日每夜都在想象同事们在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觉得自己一辈子大概就这样完了的时候,觉得如果死掉了说不定也是好事。


        安儿长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甚至还不需要一个浑浑噩噩的妈妈拖累,子群也会照顾她。平儿有史涓生照顾,他是儿子,路自然不会难走得去哪儿。而我,也终于解脱了,不需要日日害怕终有一日又倒下去,于是某一日切着切着苹果,望着手里一把刀愣愣出神,似乎冥冥中有什么吸引着我不由自主地去做什么,如果不是那日刚好唐晶上来做客,说不定明天香港头条就是——"失婚妇人走投无路 抛下一对子女在家里自杀身亡"。


        有时候再回想那段睡不好也不敢睡的日子,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各种机缘巧合,我还是活了下来。


        我没有和唐晶说过这些,但她肯定是知道的,刚离婚那几天,我要上她家里住,她二话不说就把钥匙给了我,两个女人穿得身光颈靓结果三更半夜在家里吃烧腊饭。唐晶的家里东西不多,黑白灰里夹点所谓的大地色,比家居杂志还漂亮,曾经的另一个人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但只要看塑料袋就知道还是唐晶在那间她最喜欢的店买的,而这个习惯,恰好就是她那个人模人样的前男友留给她的,这让我觉得有点难受。


        曾几何时,我十分讨厌唐晶那个典型中环成功男人模样的男朋友,讨厌到直到今日都记不清楚他的名字,但是偏偏记得第一次知道唐晶原来已经与人同居,出双入对好几个星期全世界都知道,我直到跑去写字楼找她的时候才第一次和那个发蜡打得连史涓生的手术钳都撬不开的男人打了个照面。好看是真的好看,举手投足都是那种成功人士的得体和疏离,事业大抵也不至于比唐晶差得去哪里。衣着光鲜,言辞却犀利,我上去写字楼找唐晶吃午饭,曾经亲眼见过他把一个刚毕业不久的下属骂哭。


        用唐晶的话来说,像他们这种天天和别人打交道的人,肯开口放肆地骂你一顿反而是好事,总好过去见客,脸上带着笑present计划和策略,心里面却在实打实地给人定了死刑,还是直接判刑没有申诉的那种,你根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唐晶终于和他分手的时候,其实我特别阴毒,心里面其实是觉得松了一口气的,没有人再会抢走我的唐晶了。但是那段时间见到唐晶白日依然要上班要搏杀,晚上吃饭的时候却一直在走神的时候,我却忍不住心疼。如果能让她开心一点,轻松一点,自私的我要受到惩罚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她告诉我,她难过不是因为拍了几年拖最后分手了,他们是和平分手的,性格不合、理念不同,最后好聚好散,她自己只是不习惯。怎么可能会像没事人,哪怕是旁观者的我也会觉得可惜。那时候我还是史涓生影子里只知道带孩子行街食饭的无知妇孺,也知道要安慰她,我说,那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唐晶笑到手里的刀叉都拿不稳,整个人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救命,太夸张了吧?子君,工作过劳死可能是我唯一会明知故犯的死法了。


        后来终于跌倒的人换成了是我,更是万念俱灰,从零开始,她的世界太大了,分手只不过是白日里下的一场小雨,但对于我,三十几岁人了,没有一点工作经验人生规划,相夫教子十几年,离婚就是世界失色火山爆发的末日了。但即使这样,唐晶倒也没有这样认认真真地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如果死了的话会点?唐晶说,安儿会被子群接走,耳濡目染不知道会跟着我妈学会什么,平儿会叫辜玲玲妈妈,而唐晶女士会为我搞丧礼,一定要用超风骚的香槟玫瑰装点,为我祈求下世不要再做唯唯诺诺的家庭主妇,然后就会跑去继续工作,然后就会有下一个贺涵。


        我听完之后又好笑又好气,我说唐晶,你这个人的嘴真是太毒了,讲话那么直接那么现实,就没想过我会接受不到的吗?她笑着说,罗子君,是时候要醒了,以后这个世界,只会比我说的更残忍,更现实。


        于是我又想起唐晶评价她的前男朋友。


        说到底,虽然我很不喜欢他,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大概已经是我身边所见过的,最能配得起唐晶的人了,大抵正是因为他自身优秀,站在唐晶身边好一对金童玉女,才会让我如此厌恶。如果唐晶像我一样有一个这样的妈妈,怕是好几年来都会被唠叨,说你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男人了,不要挑了,你以为自己是谁。


        唐晶是谁?唐晶是她自己。所以才有本事和贺涵和平分手,因为两个人"要的东西不一样",所以才有本事短发一撩,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婚姻于我不是必需品"。


        我知道,钻石手表啊嘛。她戴的金表真好看,只有她们这种职业女性戴起来才好看,连唐晶都说,"子君,为了配得起只手表,找一份工作吧。"


        于是夜深人静,我与自己打赌,我一定要努力买到一只和唐晶一样的金表,夙兴夜寐扑心扑命都要撑下去,戴上这只表之前,我不能死。香港的夜晚静得像一片深海,漆黑之中偶尔掠过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亮光,像是安儿生物书里提到的那些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又丑又恐怖,在我身边游过。但我不能闭上眼,不能害怕,不能沉下去。


        我还有安儿,有平儿,有唐晶,还有我自己,我想要等到戴着只金表再次出现在史涓生面前的那一日。


        我要像一棵几乎枯萎的树一样,艰难地生根发芽,越扎越深,努力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向上生长,直到穿越水面,见到阳光。






        我曾一度十分看不起写字楼里那些年轻漂亮又鲜活的小姑娘,如花美眷,把独立、有趣挂在口边,但她们终有一日会走上和我一样的路,会明白我有多不容易,撑起一个家庭,一段婚姻,我的教养素质甚至尊严到底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大概是报应。毕业之后再没有工作过,我连教科书上最简单粗浅的知识点都已经忘得七七八八,手生只能靠努力弥补,先知道这世界上谁也不比谁容易。同事孤立,上司冷眼,甚至连异性同事都以为可以轻贱我,我却不得不坚持下来,日日加班。不然呢?手停口停,放弃了就是一无所有,现在的我还不能像唐晶一样有本钱把合同往大老板脸上掼,大叫一声"我唔做啦"。


        有人帮你是幸运,没人帮你是命运,我有一个唐晶,已经是行大运,再不知足,怕是下一次打台风一个雷打落来,不劈中史涓生倒先找上我。


        一日下班,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刚好遇到唐晶那个人模人样让人讨厌的前男友,依然梳着个发胶厚到连手术钳都打不开的发型,六月炎夏,西装穿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马上要去和客户大佬们把盏谈心谈工作的架势。他看到我的时候也着实惊了一下,顿了一下,还是往这边走,我却想要逃。


        我已经受够了他人冷眼,也不够受别人怜悯来得难受,大抵是骨子里还是那个好胜得什么都要和别人较劲一番的史太太。上一次见贺先生的时候他还没和唐晶分手,我也还是不谙世间愁苦的医生太太,怎么能预料到一年之后,我已经沦落成蓬头垢脸重头再来的职场新人。


        他说话很客气,的确是应了唐晶那句,面对不熟悉的人都是文质彬彬的,连话题都是恰到好处,点到即止的。唐晶是我们两个画风相隔甚远的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能,也不愿意多谈。贺先生和唐晶依然是朋友,依然有联系,大概也听说了一下她的闺蜜不才我,如今艰难又落魄的境况,但谢天谢地,他总没一脸同情地像其他人一样寒暄当安慰。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说,罗小姐,及时止损未尝不是好事。


        天地良心,我最讨厌就是他们这种成功人士明明三十几四十岁人还没结过婚,偏偏装作看透人世一样苦口婆心教你做人,也可能是我那天心情特别糟糕,口不择言。那唐晶呢,我问,那贺先生与唐晶分手,难道也是及时止损吗?感情怎么能用这种商场上的利益权衡来计算。


        贺涵被我一连串情绪失控的反问震得一时愣了,许久没说话,直到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在失态,自讨无趣,才讪讪地停了下来。他笑了笑,只说,我以前曾经向唐晶求过婚。


        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唐晶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转念一想,今日的唐晶与他却已经是分道扬镳了。


        贺涵说,罗小姐,人其实是很复杂的东西,很多事不适合的话,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只不过我和唐晶两个人比较倔强,不肯得过且过,不至于显得我们两个罪大恶极吧?


        但你们都拍了那么多拖,说分就分,难道就不觉得可惜,不觉得你浪费了她大好青春吗。我不禁唏嘘。唐晶她,毕竟已经三十几岁了。


        难道唐晶一世将就就不浪费?他反问我。


        贺先生,你是男人,事业有成,不知道到了二十一世纪了,三十岁不结婚依然会有三姑六婆指指点点的痛苦,但我知道。


        贺涵愣了愣,一时失笑。


        唐晶不是史罗子君,她又不是你。他收了笑,摊了摊手。No offense,  我意思是,她不会成为以前的你的。连唐晶自己都愿意继续等下去,你为什么要替她可惜替她介意三姑六婆呢?


        这一次,沉默的变成了我。姑且不说要与贺涵和平分手的是唐晶,深思熟虑也要做的也是唐晶不是我,再者,我一个失婚妇人,到底又有什么资格去指点他人感情呢。


        罗小姐,恕我冒昧,如果你一直抱着这种失婚就是失败,婚姻就是终身事业的想法,哪怕唐晶不上班,天天陪着你手把手教你如何重新开始,工作生活,恐怕你一辈子都是那个史罗子君。只要你愿意,四十岁一样有四十岁的恋爱可谈,行街睇戏吃茶餐厅都可以是罗曼蒂克。罗小姐,你才三十多岁,为什么觉得自己一离婚就是永无翻身之日呢?又不是说二十岁结婚,三十岁生仔,四十岁一定要去死。


        谈何容易,贺先生,你根本不知道现在做女人都多难,想要做一个事业成功的女人更难,要是还想追求真爱,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了。


        但唐晶是个很优秀的人。我相信她,只要她愿意,她一定会遇到比我好很多的人的。难道你不信吗?


        当然,她是最好的。我三番四次被巧舌如簧的贺涵带跑落入陷阱,忍不住落下气话。而你,贺先生永,远也不会找到像唐晶一样好的人,唐人女番鬼妹,她们永远都不会像唐晶一样好。


        可能吧。贺涵一边笑一边掏出车钥匙,"嘀"一声解锁,最后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和轻飘飘的一句话。


        只要我喜欢,唐人女番鬼妹又好,一无所有又好,无论是大学刚毕业还是多年工作资深高管甚至总裁,我都喜欢。


        我依然觉得他在口硬。道理是这样说的没错,但真的是谈何容易,哪怕人人都说"你要相信,你要重新出发",我都觉得他们只是在怜悯我安慰我。想要独立却不自信,想要退缩却无路可退,只好一边闪闪缩缩跌跌撞撞,一边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许多个夜里,我感觉到自己每一个毛孔,手手脚脚都像一棵树的根芽枝叶,无声地蔓延、繁殖,每一次都是冲破从前的肌肤,痛苦异常。阳光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深海只有头顶一点若隐若无的光亮的时候,只能在黑暗里越扎越深,越长越枝繁叶茂,直到抓紧地底,直到北风呼啸,暴雨、干旱,我至少不用再害怕下一秒就会再次倒下。


        安儿临出发去加拿大读书的时候,我去了机场送她,以前我最担心的人是她,后来让我最不需要担心的人也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在我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关注的时候,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半大的少女了,在机场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她说,妈妈,你真的变了很多。


        "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十多岁的女儿把脸埋在我的怀里。"是天大的好事,太好了。"



        我不能死,我不会死的。


        直到后来,事业有所起色,还认识了张允信,捏陶瓷娃娃机缘巧合都能挖到一桶金的时候,直到连史涓生都会抱着一束花约我我山顶吃饭,我却只觉得好笑的时候,直到终于拿第一个大单赚的钱,要唐晶陪我去尖沙咀买了一只小巧镶钻的金表,戴在手腕上,与唐晶的金表颇有点相映生辉的时候,终于感受到活着有多好。



        我偶尔还会想起那日傍晚,遇到贺涵时他说的一番话。后来有一次,陪老张去见客,扛着一堆陶瓷娃娃,在回来的路上却堵在了金钟。第一反应当然是害怕,不知道又是什么大行动,但认真再看,长长街道站满了人,拉着彩虹色的横幅,五颜六色的气球布满街头,男男女女身上穿着色彩绚烂的服装,明媚笑靥犹如万花丛中最美的一朵捧着的花蕊。


        一对同性情侣笑着在六月的阳光下旁若无人地接吻,他们的头上正悬着一面旗帜,写着一句耳熟能详的歌词。


        "愿某地方不需将爱伤害,抹杀内心的色彩。"


        张允信告诉我,我们是刚好遇上了今年的Pride Parade。讲真,我很少见到老张也会有那么感性的时候,盯着窗外行经的人潮脸带微笑,是真正平和,骄傲,幸福的微笑,而不是素日里带点邪气,带点讽刺的那种。平时的他,总是有意无意让我想起那个贺涵,嘴上不饶人,但内心世界广袤得并非是寻常人能看到一边一角的。


        可能搞艺术的人,都会有点感性,有点与众不同,也有点义无反顾,着实让我羡慕。


        我们驱车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到底是我今日屡屡想到贺涵,导致心理暗示太多明显,还是所见所闻的确是事实,我似乎在人潮里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墨镜,服饰低调,在人群中微笑着。


        而我似乎见到,他身边也站着一个与他服饰相近的男人,似乎比他年轻一点。笑声、阳光与彩虹交错的地方,我看到他们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车辆向前行驶,他们离我越来越远,直到与彩色的人群再次融为一体。太过惊诧,却也被这个画面美得震撼,似乎连自己的呼吸也忘却了,心跳也凝滞了一刻,我发誓,那大概是我最不讨厌贺涵的一次。


        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唐晶,如果要的话,又应该怎么说。掏出手机,刚好收到社交平台的提示音,点进去恰好是唐晶最新发的一条ins。图片居然也是Pride Parade现场,只是照片的角度明显是人群之中的一员拍下的,阳光正好穿透七色的旗帜,蓝天白云也不得不为之失色。


        照片之下,是两行话。


        "就算世界充满绝望,我们仍然敢于憧憬。

就算世界充满猜度,我们仍然敢于信任。" *





        我从温哥华回来,刚下飞机,关掉飞行模式,才收到唐晶的信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一瞬间觉得有点接受不了,唐晶约我明晚和莫先生吃饭,顺便把请柬直接给我。


        大概是有一个贺涵"珠玉在前",我对莫先生的敌意要大大降低。如果我是那些嘴碎喜欢对人指指点点的三姑六婆,大概也会觉得莫家谦其实并不如贺涵。纵然也是商业人士,温文尔雅,但莫家谦看起来是的的确确温和很多,长相没有贺涵一样好看得侵略性太强,话也不多,眉宇之间却有一种刚毅,更多的时候是坐在一边,微笑着静静地看着唐晶说话。


        有时候,我看到唐晶和他即便是什么都不说,带着嘴边一丝笑意四目对望,似乎就是心有灵犀了,我依然会觉得妒忌,但这一次,更多的是无奈和欣慰,连那一点对莫先生的敌意也只得自己咀嚼了。


        我看得出来,他和贺涵不一样,而唐晶,是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为了他放弃在香港经营多年的一切,决定在婚后移民澳洲,安心做幸福小女人相夫教子。


        我的唐晶,她终究是要离开我了。


        戴金表喷"哉"独立又迷人的唐晶,二十年来从我还是小女孩开始就陪在我身边的唐晶,会用爱马仕名牌包帮我暴打街市泼妇的唐晶,她终于还是要离开我了。


        我觉得又心酸,又难过,又为她开心。


        倘若是几年前,我还是史太太,或许会觉得唐晶单身多年在商场奋斗不值得,但今日,我反而会觉得激流勇退舍弃一切去澳洲的唐晶不值得。我当然知道婚姻是一座围城,有人出就会有人入,谁也没资格评价别人的选择到底值得不值得。但我的前半生,为头家也算扑心扑命相夫教子,人到中年反而要去和年轻貌美的小妹妹抢生意,我衰就够了。


        但唐晶明明可以兼顾所有,她明明可以继续独立自强,继续经营她的事业,同时兼顾家庭婚姻的,何必跑到打个电话都要估算时差的澳洲。何必呢,唐晶,真的是何必。


        "谁说结了婚就不能独立自强了?"她一边划拉ipad选婚纱,一边嗔笑。


        "工作不是说一定要做到top,做到女强人女精英才是有意义的。正如做主妇,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文凭是女人最好的嫁妆,夫家不敢欺侮有学问的媳妇。"


        这句话听起来太耳熟了,亦舒?我问。唐晶笑着点头,感叹可惜自己不是姜喜宝。


        "姜喜宝有什么好的,我宁愿做你,奋斗十几年至少选择权还在自己手上。"我倾身靠过去,瞥了几眼她在挑选的婚纱,又补了一句,"八十年代的香港女人在烦什么,现在2017了,还是在烦什么,可惜现在的小姑娘都不看亦舒了。"


        我要是亦舒,看到三十年之后,小姑娘们还在为斗小三,求前任,抢男人,争家产搞到头破血流,可能我都会气到撕书。


        "也不一定。姜喜宝真正'死去',其实不是她答应勖存姿,戴上钻戒,而是她决定放弃圣三一的学业那一刻。"唐晶回答,"自己先跪下去了,哪怕给她足够的钱读书创业,她都会觉得自己没有男人会死。"


        "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似乎有人在讽刺我?"我装作生气。


        "谁敢啊,罗子君现在可是罗总监了。"唐晶划拉屏幕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我,"对了,你那个翟先生怎样了?回来那么久了只听你提过一次,难道没有下文了吗?"


        "再看吧,像你说的,喜欢的就去抓住,但不至于没有了会死。"


        "钻石手表。"她笑着补了一句,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明白,只有我们才分享过的话。


         她的经历近几日总是让我想起一出以前看过的电影,叫恋夏五百日。男女主角彼此也算相爱,然而终究是无法修成正果。许久之后,女主角嫁为人妇,男主角忍不住问她,不是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吗,又为什么偏偏为这个人破了例。


        女主角说,大概这就是命运吧,那一天我坐在书店门口看书,他突然出现,突然走过来问我在看的书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我就知道是他了。


        终会遇到一个人,一切的标准,固执,喜恶,都值得为了这个人破一生一次的特例。


        生为藤蔓,我试过抓住史涓生,抓住我的孩子,史涓生与我离婚之后,我又抓住了唐晶,也许未来,如果幸运的话,我还可能抓住翟有道,但他们终究都可能会离开我。我不能一辈子只靠抓住别人过活,即使我有多怕唐晶离开我,但唯一的办法,只有成为一棵自己抵挡风雨的树。


        他们结婚前,我试过背着莫先生,问她,"你快乐吗,唐晶?"


        她忽然转过脸,我知道她也哭了。



        唐晶婚礼那天,我终于见到她口中所谓的朋友,也就是她婚纱的设计师,出乎意料,竟然也是个熟人。黑色西装,头发用发胶抓得一丝不苟,脸带微笑,坐在第一排,身边恰好就是贺涵。


        我认得他们。


        那天在金钟,彩虹旗下紧紧地牵着双手,坦然地在阳光之下接受他人注视的一对爱侣。


        婚礼开始前,宾客还没有到几个的时候,我见到唐晶掀起了头纱,跑到观众席那边和他们俩说话,隔得太远,其实我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的,但三个人都在笑,居然还能见到贺涵吃瘪时略带无奈的神情。


        似乎冥冥中有点什么让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到最后,唐人女,番鬼妹,都没有,只有一个陈亦度。他太有名了,这几年在女白领中名声发展快过坐火箭,从女高管到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谁不希望自己结婚那一日,也能穿上一套DH的纯白婚纱?


        于是又想起那句,愿某地方,不需将爱伤害。


        想远了。



        唐晶这天很美,雪白婚纱裙摆曳地,干练的短发覆在头纱里,灿烂的笑容在纱网后若隐若现。我大概是全香港情绪最失控的伴娘了,全程都眼湿湿,到唐晶把捧花直接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更是哭到收不了声。那天不知道有多少个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给我递过纸巾手帕,但我觉得这次丢人,一点也不羞愧。


        贺涵也给我递过纸巾,后面站着他那个名气比他还大的男朋友。我很客气地对他说谢谢,接过来胡乱地擦了擦眼睛,真有趣,我们俩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敌人,又或者,只是我单方面不再把当作不共戴天的竞争者,不知道是因为他不再与唐晶在一起,还是因为他现在伴侣是同性,是陈亦度,又或者,单纯只是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罗子君了。


        "不介绍一下?"我鼻音还是很重,说起话来格外煽情。


        "陈亦度,我男朋友。"


        他神色是认真的,丝毫不是从前一言一行再礼貌都透露着侵略性的贺涵了,站在他身后的陈亦度不过听到他这一句话,下意识抬起头,两个人相视一笑,让我想起唐晶和莫家谦,唐晶还说过,要贺涵这种商场精英拆下面具上演七情六欲,恐怕几率比一世人睇两次哈雷彗星还难。


        "四十岁有四十岁的恋爱可谈,贺先生真的是说到做到。"我笑着和陈亦度握手,真情实意地为他们俩开心。


        "讲到底,情难自禁而已。"


        我深以为然。


        决定要和翟有道再次走入婚姻殿堂之后,老张问过我,又要过回柴米油盐酱醋茶,忙碌又枯燥的婚姻生活,你怕不怕。我说,当然怕,但路有千万条,想走的一条往往是别人拉都拉不回来的那条。


        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是,唐晶是,贺涵是,陈亦度也是。我从跌倒再到爬起来,一事无成不谙世事的家庭主妇也有焕发第二春,独立自信的一日,职场女强人唐晶也有找到真正美满的人生伴侣的一天,而谁又能想到,嘴毒理性,盔甲比墙还厚的贺涵贺先生,也有情难自禁,心甘情愿温和坚定地面对现实可能会出现的风波困难,也要选择与陈亦度在一起的一日。


        人生本无励志,来来去去只有放弃、退缩和咬紧牙关走下去,不能死,就只能站起来。阳光终于唤醒从深海破水而出的我,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向下生出根茎深埋地底,向上努力生长接触阳光,总会有过去的一日。


        而我身边的人,也是这样的。从前最喜欢看tvb大团圆结局,最看不得离别与失望。但一路走来,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分分合合,起起伏伏,却坚定不移地向前迈步不回头,不再计较过去。有圆满也有遗憾,才是生命本应有的样子。


        我和翟有道决定旅行结婚,免得一堆所谓亲朋好友一边妒忌一边腹诽我却不得不装出为我高兴的表情,去欧洲,回加拿大,都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于是一早call好贺涵,借他这个人帮我打点关节,我要陈亦度为我设计婚纱,雪白色,鸡心领,不要什么琐碎的珍珠绣花,最好长度要曳地就够了。


        贺涵在电话另一头笑着说好,我还听到话筒更远一些,陈亦度禾禾禾禾爽朗的笑声。"但是呢,你可能享受不了陈设计师亲手制作的服务了。"


        "为什么?"我顿了一下,听出了贺涵笑声里的未竟之意,不由得也笑了出来,"好事近?"


        "订了九月去巴黎的机票了。"他回答得很简短,但也是切切实实地高兴着。


        老实说,我也没想过我会有一日这样替我曾经讨厌非常的贺涵感到开心,可能比替唐晶高兴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明知前路难行,偏偏无怨无悔,我欣赏这样的人。


        我答应到时送他们我亲手做的瓷器摆设做结婚礼物。


        后来,我收到DH的婚纱,果真是美不胜收,完全就是我想象的那样。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里还塞着一张卡片,设计师亲笔书写,祝贺我新婚快乐,永远年轻、幸福、长青。


        我喜欢这句祝福。


        浅紫色的卡片最下方,DH的标志下用花体字印着一句"Definitely Him",是DH的品牌标语。而在此之下,是贺涵和陈亦度两个人的签名。


        Du Chen & Ham Ho.


        D&H.



        Fin.



*来自我人生唯一认真追过的星,Michael Jackson 2003年演讲词。

July
09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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