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楼诚/楼诚衍生】没有张扬的命案

 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糖不甩狗不理:

【楼诚/楼诚衍生】没有张扬的命案

 

【梗来自超梦的逆袭,一万多字的一发完】

【Warning: 不善良,不美好,挑这个时候发就是不想被打】



 

1、

 

一切都是从那个全球闻名的人工智能失去控制开始的。

 

死寂的深夜,积攒了无数人心血、永不停止运转的「莫比乌斯」突然自发陷入休眠状态,在此之前最后一个动作,是把相连的一个最大网络数据库的某条线路阻断,再连到另一个接口上——天知道那个平时卡在墙角的接口另一头是什么。

 

次日有人回到研究中心,才发现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但没有人能发现,它到底按下了哪个开关,也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一波又一波的动乱陆陆续续从全球各地报告给各地政府,新闻里出现了越来越多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时,人们才开始意识到「莫比乌斯」到底干出了什么。

 

现实世界里,开始出现了一些「虚幻」的人物。他们本不应属于这个世界,他们本应老老实实地呆在那个完全虚构的假世界,哪怕被很多人阅读过、知晓过。

 

一开始人们只是觉得新奇,看啊,那个你看过的戏剧,那个某位作家写过的小说,你看那个人,果真像书里写的一样傻乎乎的,又或者,的确没有戏里看起来聪明。

 

他们在「正常人」中走来走去,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政府已经开始下达诛杀令,相关技术人员与专家号召群众把「他们」移送给专门的机构处理。后来人数太多,临时户籍管理处塞满了各色衣着、模样的人,叽叽喳喳地在哀求看守,告诉他们自己壮烈又哀艳的故事,他们是主角,不能死,努力恳求一个「特例」,一个「恻隐」。

 

看守们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吵闹和超越寻常人想象力的故事。人太多了,而且谁也不知道,还会出现怎样的人,谁知道下一个出现的,会不会是玄幻小说里的怪物,或者科幻作品中无法治愈的病毒呢?

 

后来人数太多,干脆号召直接杀死。

 

电视上,报纸上,网络上,不时能看见这样一句话。

 

「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你。」

 

 

2、

 

赵启平不相信自己会失手。他的手术刀明明只差一秒就能划破那个「赵启平」的脖子了,他甚至确信自己已经见到鲜血汨汨沁出的场面,医院的架构他烂熟于心,堵住了输液室唯一一个出口,那个人无处可逃。

 

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称呼那个「赵启平」为「人」,毕竟在他从小到大的教育中,「杀人」并不是一个能够被原谅的行为。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也会遇上一个克隆人的一天,但没想过那么快,不过是值夜班去上个厕所短短几分钟,那张看了几十年的脸骤然出现在镜子里的一刻,他不是没有恐惧过。

 

但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机会了。他躲在暗处,握紧了藏在自己袖子里锋利的手术刀,毫无怀疑一击就能把这个诡异又愚蠢的克隆赵启平置之死地。他在脑海里默默温习过的人体结构,从哪些地方下手最省力,能最快结束缠斗,还把那个虚构的场面放在脑海里的克隆人身上比划了一下。赵启平暗笑,这么老气的衬衣,现实里的他可是绝对不会穿的。

 

他想起了曲筱绡晚上看了新闻之后,在自己耳边滔滔不绝地把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听回来的,关于克隆人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又一遍。现实世界里的人们依然保存着各自的完美、客观和冷静,然而从故事里逃出来的人,却多多少少有些毛病、缺点。先不说一看就知道是克隆的,软肋这样多,要除掉简直易如反掌。

 

听说也有别的故事逃出来的人,降临到这个世界上还没多久就被发现,被杀死了。

 

为什么?

 

曲筱绡撇了撇嘴,嗤了一声才说,太明显了啊。故事里的「人」与现实世界中原本的人要是差得太远了,其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赵启平一边回忆,一边紧了紧握着刀柄的手指。换言之,要是一直没有被发现,证明与现实世界的人是太像了,要是不能一次清除,夜长梦多,以后被当作克隆人除掉的还不知道会不会是他本人呢。

 

可笑。

 

他屏着气息许久,终于捕捉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输液室尽头的窗户下传来人类沉重的呼吸声。赵启平咬咬牙,猫着腰从没有被灯光照亮的角落钻了进去。

 

然而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窗户下不止一个人,弦月投下昏暗的光,映出一对靠在一起的人影。他皱了皱眉,闻到了空气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别藏着了。」

 

赵启平愣了一下,的确是自己的声音,却很肯定自己没说过话,有那么一刻也以为是出现了幻听。一抬头,那个靠在窗台下的人影动了一下,原来是那个赵启平——不,那个克隆人在对自己说话。

 

「我逃不了了,你要杀我我也没办法。」来人似乎是在抬着头看他,赵启平觉得自己甚至能辨认出黑暗中属于自己的那双眼睛发出的光芒,「但你能不能……救一下他。」

 

赵启平眉毛一挑,联想到空气里的那丝血腥味,「他是谁?」

 

黑暗里的人顿了一下,「你认识的。」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了解你,」那个赵启平扶着身边的人,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不会见死不救。」

 

赵启平皱紧眉头,衡量着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到底有几分可信,但单靠对自己的了解,自然是不会做乘人之危的事。他缓慢地上前一步,借着走廊的灯光辨认那个克隆人身边的另一个人到底是谁。

 

他的确认识。

 

认出来的一刻简直是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赵启平连自己原本的声音都控制不住,错愕地把那个人的名字都喊出来了,「谭宗明?」

 

不,不是真正的谭宗明。

 

赵启平眉头皱得愈发紧,看着那个自己搂着那个时常出现在电视机、新闻纸上的熟悉脸孔,实在是一个诡异又古怪的场面。自己与晟煊的谭总不过几面之缘,中间还夹了曲筱绡与安迪,根本不可能到这个会……会呆在一起的地步。

 

「你不走,就是因为他?」宁愿自己死,也要求别人救他,同生共死四个字在自己心中到底是怎样的重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赵启平漠然地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敢听吗?」那个人实在太了解自己,任何虚张声势都没有办法派上用场,「我怕你接受不了。」

 

「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了。可我为什么要救一个克隆人,」赵启平顿了顿,表情愈发严肃,「错,是救一个,还得包庇一个。」

 

「克隆人?他们这样叫我们?」那个赵启平听起来有点错愕,旋即又笑了,「我就是赵启平,我们都是赵启平,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克隆的。」

 

「我杀了你,我就是唯一的赵启平了。」

 

一直在角落里不发一言,靠在那个赵启平身边的「谭宗明」终于说话了。其实他一开口,赵启平就知道作不了假,那种温柔却又隐约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语气,的确就是安迪那个连人精曲筱绡也要顾及三分的老板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俩的事情吗?」

 

 

「谭宗明」的伤不算特别重,但小腿骨折也注定了这两个人肯定逃不了。赵启平包扎的时候留意到,他的小腿有被子弹擦过的伤痕。

 

「都到了医院,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赵启平没有抬头,但明显是在对着「自己」说的。

 

「我要是说我不敢下手,你信吗?」

 

「当然不信。」赵启平的表情藏在口罩后,笑声里却藏着显而易见的轻蔑,「赵启平才没有那么怂。」

 

另一个人不置可否。「其实,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赵启平手上的动作一顿,有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对上另一个赵启平坦然的目光,「来送死?」

 

「我们已经遇到过这个世界的谭宗明了。老谭的猎枪有多准我知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有心要我们的命,子弹现在就在他的身体里了。」

 

一个是谭宗明,一个是老谭,亲疏厚薄已然明确。赵启平永远也想象不出来,自己会叫那个大老板「老谭」的场面。

 

「谭宗明不杀你,你们就来找我?」赵启平觉得自己脸色一定很难看,「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你?」

 

「如果不靠你的话,我们根本活不下去。」那个「赵启平」十分平静地把自己的困局软肋全盘托出,似乎真的如他们初遇时说的一样,是生是死都已经放下了,尽管下一句又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们不想死。」

 

「为什么?」

 

「赵启平,如果现在有人拿枪抵着你的额头,说因为你是从'故事'里出来的,你就该死,你真的会乖乖地就死吗?」

 

「……歪理。」

 

赵启平终于完成了包扎,寻了个最近的椅子拉过来,坐在两个人面前,口罩一扯,「你们刚刚不是说,要给我讲故事吗?」

 

 

赵启平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然而处处合理,一环扣一环,似乎又的确能存在过,发生过。

 

他听着另一个「赵启平」说起一个与自己有关,却又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加上旁边那个安迪口中的「老谭」,以及身边原本是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人,通通编入一个他从未到达过的世界。

 

故事中的赵启平与谭宗明在共同朋友的一次聚会上见了一面,又在酒吧见了一面,两个人似乎就看上眼了。有过分歧,有过距离,有过似乎跨域不过去的困难,甚至有过争吵、分手、不辞而别,然而还是在一起了。磕磕碰碰走了许多年,跌跌撞撞也走到了出国领证一步。

 

以为面前的就是吵吵闹闹白头到老的新生活了,直到一觉醒来,世界却已经不再是那个世界了。

 

原本现实世界里,赵启平与谭宗明八竿子打不上关系,彼此之间毫无联系、毫无感情,然而在某个时空里,两个人却相知相守,腻腻歪歪跌跌撞撞地过了大半辈子。赵启平听着故事里的人讲述相爱经过,心里明明是觉得十分诡异,然而又有点微妙的异样,明明是匪夷所思的,然而既然这世界还能出现第二个赵启平,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终于说到了结尾的时候,赵启平打断了他们,插了一句,「这些事情,你们和谭宗明说过吗?我是说,现实里这个。」

 

「说了。」

 

赵启平眉头皱得更紧。「他怎么说?」

 

「你还想他怎么说?」一直只对「赵启平」的发言略作补充,全程几乎不发一语的「老谭」终于开口,声音中有疲惫与剧痛过后的沙哑与虚弱,「如果他真的要说什么,也是该对着你的,赵医生。」

 

「没必要!」

 

他并不想与那位谭宗明扯上什么关系。太诡异了,如果是因为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谭宗明」、「赵启平」只言片语,就真的如他们所言一样,无缘无故「从直变弯」,无缘无故与原本只是眼熟的人发展出什么,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想想也觉得诡异。

 

这样的情况,他从前不是没听说过。尽管政府一而再再而三下了诛杀令,依然有越来越多人包庇故事中走出来的人,更有甚者,爱上他们。于是,也发生了故事与现实,两个世界之间的人互相伤害的事件,等到被旁人发觉、一切暴露的时候,依然逃不过生离死别的命运。

 

于是,便有人宣扬,故事里的人物对现实有害。说再多的人工智能、时空交错,对于茫然的大众来说只是无比抽象的概念,远不如一个「有害」的标签,「异端」的帽子来得干净便捷。人的私心是最畏惧自己拥有的一切被旁人夺去的,何况还是另一个「自己」?笑话,这世界,只能有一个我。

 

群众的情绪愈发高涨,紧接着,便有法令下来了,「包庇、保护'克隆人',同样有罪,除非'克隆人'愿意放弃自己原本有的特质。」

 

扪心自问,他赵启平也只是一个凡人。哪怕比从故事里走出来,毛病、缺点诸多的「赵启平」完美,也毕竟是个有私心的人。

 

赵启平咬了咬牙,俯身向前,附在另一个自己耳边说。

 

「我只可能救你一个。」他清楚地听见由自己声线发出的吸气声,「要不……你放弃他吧?」

 

 

3、

 

西装革履的凌远抱着臂,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毫无表情地盯着坐在沙发上,同样在打量自己的另一个「凌远」。同样的相貌,声线,甚至是性格、过去的经历,全部完美地合上了。如果不是因为新闻上遇到「克隆人」的事情早就多得让人见怪不怪,他一定会以为自己只是出现幻觉了。

 

他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凌欢与林念初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容许这个「凌远」暂时逗留在自己身边,李睿甚至曾经想要偷偷地替他解决了这个祸患。被「克隆人」反噬的危险,被政府发现的风险,层层叠叠加起来,完全不是这个明白要权衡利弊的凌远会做的行为。

 

甚至连凌远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救下这个「人」。大概是这世界也许能理解自己的,可能支持自己宛如天才亦如疯子行为的,也就只有自己本身了。

 

也许是因为,他从昏迷里醒来时第一个叫的名字,竟然是那个凌远自己也几乎快要想不起来的小警察。

 

「然然……」

 

他需要搞明白一些东西。

 

他记得那个小警察。黎明时分,即将值完夜班回办公室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小卷毛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前,打湿手掌把发蔫的刘海一个劲地往上拨。深夜的哗哗水流声中,他听到有人低声抽泣的声音。

 

他不太可能记得每一个偷偷哭泣的病人,更不可能记得那么多年以来见过坚韧冷酷的警察们,却偏偏记得一个在一场同伴离世的手术后,背着人独自流泪的警察。

 

但也仅限于此。

 

凌远并不打算深究另一个自己口中,那个曾与这个小警察兜兜转转,顶着亲朋好友乃至无关世俗异样目光也要在一起的罗曼蒂克故事。故事里的「自己」——那一个正坐在他对面的凌院长——会开始有意识地管理自己的饮食与作息,会放任自己周末关掉闹钟撇除噩梦在爱人怀里无知无觉地睡到大中午,甚至会像个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一样,与爱人在夜跑路上偷偷摸摸地交换亲吻,差点就在不时有夜跑者经过的树林后把持不住。

 

老实说,凌远并不太能想象那是自己会做出的举动,会拥有的心态,但他能想象出来倔强的自己会为某个信念固执到哪个地步,而且,坐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从不屑对自己说谎。

 

更何况,当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和现实里的李熏然同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并亲眼目睹过「自己」与「李警官」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哪怕是干过许多逆天改命的事情的无神论者,凌远也不得不相信这些离奇故事的确都是真的。

 

凌远自然最懂凌远。他不是来这里请求「自己」——这个骨子里尚未被李熏然的光和热暖化的,自私凉薄的可怜鬼——的帮助的,他不做无谓的努力,他只是来谈有执行性的计划,甚至潜在的谈判的。

 

「我不是来请求你们保护我们的,这样不但你们不乐意,而且这里也不可能安全。」凌院长说话很慢,是凌远自己熟悉的上位者语调,只是自己往日这样说话时,从不会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我们决定离开这里了。」

 

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一直沉默抱着臂的李熏然先出声了,「没有我们两个人的帮助,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你们可能连附院的大门都出不去。」

 

「李……李队长,但……」凌远有点惊讶,李熏然话里话外都是要帮助他们的意思,全然不像要在这场谈判里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只好从另一个角度发言,「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一直呆在我的办公室也不是长久之计。」

 

李熏然抿了抿嘴唇。凌远突然发现,他一直都很爱做这个动作,当日在洗手间门口与凌远撞上的时候,眼角还带着红痕的李熏然抿了抿嘴唇,薄薄的双唇越发的红,脸上却撑起了平静无波的表情。这种巨大的差异让凌远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印象深刻。

 

「我只是……没办法,看着自己被自己的亲人追杀,没有犯法律上任何的错,却被全世界追捕。凌院长,如果你是警察,不,就拿医生来说,你看着另一个自己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你真的会见死不救吗?」

 

凌远一怔,不过短短几秒的安静,便被另一个「凌远」找到了机会。他看着自己的一张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对自己说,「凌远,你还记得看着你母亲咽气那一天,和念初离婚那天,把戒指从阳台扔下去的那一刻,你许过什么愿望吗?」

 

凌远的眉头深深皱起,尤其是当他注意到对面的李警官与凌医生相扣的十指逐渐收紧。

 

「别怕。你会拥有的,就像我一样。」

 

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一个「凌远」并不是来请求他帮助的,甚至也不是来和他谈判的,天才的抱负只有自己能懂,而天才的软肋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但他说,别怕。

 

凌远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客观、冷静的语气,分析出目前最可能的方案,「如果我们两个人,去跟我们的朋友打一声招呼,然后把你们运到我们各自的家里,会不会成功性大一点?毕竟你们俩……两个本来不太熟悉的人黏在一起,简直像个移动的靶子。」

 

「那要是我说,连你们的家都不够安全呢?」李警官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弧度,语气中带有显而易见的无奈甚至绝望,「凌院长,也许有人比你们更了解你们自己。那么……如果是他们想要你们的性命呢?」

 

那一位李警官平静地给凌远和李熏然描述了这样一段记忆。

 

他们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本是一直待在一起的,直到李警官差一点被一柄有他手掌长度的刀刃当胸穿过。被凌远一把推开到路的另一边的李熏然惊魂未定,一转头,不远处双手颤抖着握着刀柄的,竟然只是一个看起来绝不会比自己年长的女孩子。

 

随意披在肩上的头发已经因为大幅度的动作变得凌乱,她穿着颜色低调的衣服,戴着框架眼镜,也许街上随便一眼就能发现许多的那种最普通的女孩子。

 

而这样普通的人,却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想要杀了他。

 

「你们不应该从故事里出来的。」女孩声音里有明显的哭腔。

 

「谁?我?」李熏然皱紧了眉头,按在手臂伤口上的手指指缝间已经有血珠滴落,「什么故事?」

 

女孩突然笑了,伸出一只手指着他,开始数了起来,「你叫李熏然,是个警察,目前是上海市公安局重案组二队的副队长,你之前喜欢过简瑶,可是简瑶爱的是薄靳言,而你讨厌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刑侦教授。你的伴侣叫凌远,是附院的新院长,医疗改革虽然很有效但是众叛亲离,还得时时刻刻应付许乐山的纠缠。我也知道你们和谁比较熟,上下班习惯的路线,甚至你们现在一起住的地方。」

 

她报出了一个地址,看着李熏然骤然阴沉起来的表情,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听起来有点神经质。「我说得对不对?我不可能错,我曾经把你们的故事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不可能会错的。」

 

李熏然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的同时,感受到由于紧张和震惊喉头已经完全收紧,他甚至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我没有……」李熏然看着那个女孩笑容逐渐淡去,盯着自己的眼睛漫上了恐惧和厌恶,尖叫了起来。

 

「我没有喜欢过你们,一点也没有!」

 

李警官拳头握紧,指甲刺进手心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一点,现在的情况他一点也不了解,而凌远从刚刚推开自己开始,已经消失了超过十分钟了,他得把他找到。

 

「小姑娘,如你所说,我是个警察,我学过审讯。」他努力地做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好使自己显得不那么落下风,「如果你认识我的话,你喜欢过我们的话,那为什么想要杀我?」

 

「前提是,你们不会出现在这里。」站在已积了薄薄雪花的地上,女孩一手执着小刀,李警官的刚刚溅出的血留在她痛哭流涕的脸上,这一幕在日光下显得温柔又冷酷,加上她所说的话更是诡异得出奇,「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你们……是真的存在的。」

 

「我接受不了你们会脱离我的想象,带着这一身缺点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们决定了,追杀与抓捕没完没了,这个离奇古怪的世界不是靠讲道理就能活下来的。在决定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安静生活的第一天,那位李警官甚至已经制定了好几个目的地和相应的计划,只要能逃出上海,这个过往充满了记忆与亲朋好友——换言之最可能在这个世界里认出他们杀死他们——的城市,一切都来得及从长计议慢慢打算。

 

他们得活下来,他得和他的凌远活下去。谁能想到晚上睡觉闭眼前还在辗转反复的两个人,烦恼着医疗改革,艰险的手术和李熏然时好时坏的创伤后遗症,一睁眼醒过来,活过来已经成了唯一要挣扎的目标。

 

而凌远和李熏然,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信任,也唯一能指望的人。两个人拿着凌远从办公室里翻出来的干净衣服去了洗手间换去了,一去就是大半小时,天知道他们大难当前还有什么要背着两个正主商量。

 

「你需要休息一下,再这样没完没了地扛下去,别说帮他们了,有可能你自己就会先倒下。」李熏然素来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但也不妨碍他对这个明明一只手已经捂住自己的胃部大半小时却不发一语的工作狂发表一点,绝对只是因为「人民警察爱人民」觉悟而不得不说的意见。

 

他伸手抽走了凌远手上备注写得密密麻麻的地图与关于近日来关于「克隆人」的资料。一旦没有文件的遮挡,他脸上的冷汗和因为疼痛生出的青筋便无所遁形了。

 

李熏然提议他们两个人至少得先去吃个饭,还把手表表盘递到了凌远眼前。时针正颤巍巍地往十一这个数字滑去,很好地解释了为何凌远的胃部会突然开始翻天覆地造反。

 

对于凌远,平日能与吃饭挂钩的地方,除了医院的饭堂,朋友的住所,应酬时的酒桌,就只剩下一个了。他努力想避免「回家」这个选择,毕竟在那个凌医生的口中,他与那一个李警官的关系里最频繁,最常提起,也最重要的,大概就是两个人坐在一起,分享自己亲手做的饭菜了。

 

那是一种无论是哪一个时空的凌远都无法拒绝的,来自一个有炊烟徐徐升起,真正充满了厨房烟火气的家带来的温暖。

 

更糟糕的是,他不敢去想自己对李熏然这种无缘无故的信赖以及背后隐含更深的、某种不知名的情感,到底是来自那个「凌远」口中叙述的奇异故事,还是因为包括今天在内此前多次的接触,李熏然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普通人了。

 

李熏然停下了手上翻阅的动作,文件夹转了个方向,圆滑的钝角正堪堪抵在凌远的肩膀上。他抹了把脸,擦掉额侧的汗水,正好与李熏然饱含担忧的目光对上。

 

见鬼了。

 

他听见那个眼睛圆圆的小警官说,「要不,你跟我先回我家将就一下?我做饭还不错。」

 

凌远并没能看到,他点头的时候,李熏然背在身后的拳头骤然松了下来。

 

 

4、

 

在期限之内捏造虚假的身份证明,并不是一件容易且得体的事情,但如果是借着季白的背景人脉与洪少秋的职权之便,在短时间之内瞒天过海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洪少秋开车,季白坐在副驾驶上,帮在后座上强撑着精神的两个人最后一次清点待会可能会用上的各种证件,彩排安检时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和应对方法,不言而喻的默契横在两个人阴沉的表情上。但其实在驶往机场的路上,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至少是在这个世界——如果事实果真如那两个长着他们脸庞,拥有他们经历的前半段的天外来客所说的是真的话。

 

始终无法做到对着别人喊自己的名字,季白和洪少秋称他们的「克隆人」为x,这个有点故弄玄虚的代号来源于季白最喜欢的侦探小说。此前,季白与洪少秋通过加密邮件和电话联系过好几次,同为警察,侦察与反侦察能力都不会太差,要瞒过身边的人帮助这两个人逃走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们一开始就达成了默契,不能眼睁睁放任「自己」在毫无审判的情况下被私刑杀死,并飞快地制定了整套计划。短短几天之内,季白屡次有种与洪少秋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感觉,仿佛记忆里果真如他的x所言,缺失了一块。洪少秋让他觉得熟悉,甚至无理由地信赖,当然,这也可以归咎于对方身上同为警察的那种行外人察觉不出来,与自己一样的气质。

 

天快要亮了。

 

深冬的黎明,天空一片沉沉的灰色,全然不是天气晴好时鱼肚白的模样,寒风冷得似乎憋足了劲要在这一关把所有的敌人一击致命。尤其是在水面附近,风裹着湿气钻到人的衣服里,任是再强壮坚毅的人,也不得不为之颤抖。

 

「准备好了吗?」即将抵达机场的时候,洪少秋回头对着那两个男人问道,顺手接过了季白递过来的口罩,把自己的相貌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要是被哪个摄像头拍到他们在车里,一会儿又出现在机场安检口,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季白张了张嘴,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戴上墨镜,解了安全带,亲手帮他们从里面打开了车门。

 

那一个「季白」离开前,用只有他与他听到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后会无期」。

 

自然是希望再会无期的。要是下次再次相遇,只可能是被抓住了。季白目送那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停车场出口处,下意识握拳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我们得找个地方躲几天,你有什么好推荐?」洪少秋问他,语气轻松得似乎两个认识已久的朋友在讨论下一个旅行目的地一样,「当然,我是指不用检查身份证的那种。」

 

季白夸张地挑起眉毛,「这几天什么情况,洪警官你是真不知道吗?除了各回各家,你还想去哪里?」

 

 

季白说得没错。在刚过去的圣诞节上,世界达到了动荡的巅峰,群众的热情被全然鼓动了起来。

 

面对杀戮,面对残酷原始的生与死,这一切逐渐迫近的时候,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冷静下来思考的。来自不同文明、国度的人们期盼着,鼓励着,渴望着有人能替自己发声,替没有发言机会的自己一个影响他人,成为一次拯救世界的英雄机会。太多人的日益期盼催生了花样繁多的运动,持着各色口号、意见的政客在这短短一个月内不断出现,想法越是极端,纲要越是浅显的,越能得到群众的欢心。

 

如此盼望着的人,大概是不会失望的。

 

新闻节目中,主张零议和、就地把「克隆人」杀死的极端分子在队伍里高喊,「在新年降临之前,还我们的世界一个清静与和平吧!」

 

这个口号瞬间从一片大陆传遍了整个世界,加之此前「你与克隆人只能留一个」的夸张方针造成的恐慌,如今对那些对另一个世界来的人的追杀,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但最终,原本的季白和洪少秋哪里也去不了,也不用去。他们的座驾还未从机场开出去,就已经听到了远处一发尖锐的枪声。离得太远了,要是换了旁人也许根本不会注意。

 

但警察是不可能听不出子弹爆发的声音的。

 

他们的x,那两位警官,在停机坪上被拦了下来。看似正常的秩序,平静的人群,空荡的机场,以及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出现的队伍。穿着制服,但不是警察,迅速地围成了一个圈,里外三层地把他与洪少秋困在了中间。季白留意到离他们最近的那几个人腰间还别着枪。

 

「两位……来自远方的警官,我们可是专门为你们准备了特级待遇。」站在最前面的男子穿着普通的暗色西装,显而易见是这里的司令官,「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保证后面会有充足的程序来让我们好好坐下来聊一下。」

 

洪少秋原本就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从季白的腰上擦过,找到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了一握。季白还没来得及感动,便感受到洪少秋的手沿着自己的腰线轻轻滑动了一点,有意无意地从他衣服下藏着手枪的位置拂过,他马上就明白了。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随身携带的枪械当然也带来了。但到了这一刻,两个人都很清楚彼此的武器中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仅凭硬闯的话,根本不可能从这个人数不下二十的包围中杀出血路。

 

「我听说你们最近的做法是就地诛杀,怎么突然想要和我们谈谈了?」洪少秋笑了笑,声音逐渐加大,「我们不是什么克隆人,也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添乱,所以,我们会离开上海,离开中国。你们只要放我们走,一切会和原本一样。」

 

「一样,你确定吗,洪警官?」黑衣男子轻蔑地笑了笑,一只手抬起来做了个姿势,后面便有两个人自觉地走了出来,架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明显不是其中一份子的人。

 

季白用力地合紧了牙,咬肌骤然突出。他们抓住的人质,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而已。

 

头发松散地扎了起来,穿着单薄的白色衣服,戴着框架眼镜,也许街上随便一眼就能发现许多的那种最普通的女孩子。停机坪上风太大了,她冷得不断发抖,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眼角有明显因为哭泣留下的红痕,眼中却没有残余一点泪光。

 

「你们想知道,她是谁吗?」黑衣男子微微俯身的同时笑了一下,指了指那个女孩。

 

「她是带你们到这个世界的人,换个说法吧,她是写出你们故事的人。」

 

季白和洪少秋背在身后的手牵得更紧了,努力地支撑着,绝不可以让对方在这诡异又震撼的一幕前倒下来。

 

「你们现在有两个方案,第一个,乖乖地跟我们走,我们放了她。」黑衣男子故意顿了一顿,夸张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迎着脸色越来越糟糕的两个人继续说了下去,「第二个是,我们现在杀了她。作者被杀死了,故事自然就不复存在了,你们还是会消失。」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挟持女孩的其中一人抽出了手枪,隔着一指的距离抵在女孩太阳穴上。他们实在太懂得如何在这种情况之下步步进迫,在即将崩溃的冰面上最后用力一脚踩下去,摧毁面前这两个已经摇摇欲坠的人了。

 

季白忍不住大吼:「她是无辜的!你们这是在杀人,这是犯罪,没有任何一部法律会包容你的行为。」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新年到来之前,我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季警官,你那个世界的法律并不适合这个世界,所以,为什么不早一点回去呢?」

 

「我们不是克隆人!」

 

「你们也不是人——对于这个世界而言。」

 

洪少秋与季白一同陷入了沉默,面前的男子似乎早已笃定,好整以暇地拿出手机拨弄,不知道在发什么消息,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减半分。

 

这是季白和洪少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会被包围,被逼上绝路的感觉。胜负已分,似乎除了死,已经再也没有退路了,只要他们还是警察一天,便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在自己面前被杀。

 

停机坪上只有凄厉的风声。而这死寂漫长的沉默,终于因为那个一直无言的女孩尖叫出声而被终止。

 

「快走!你们来杀我吧,这一切都和他们无关,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女孩突然发力,挣脱了一直架着她的两个士兵,脆弱而单薄的身躯挡在了那两个男人面前。

 

「让这个时空扭曲,让他们爱上彼此,都是我的罪过!」

 

 

5、

 

枪声再一次响起。

 

转瞬之间,停机坪上已经没有了那两个男人的身影了。

 

三秒前,倒在血泊中的两个人突然随着一片白光,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五秒前,他们两个人四目对望,脸带微笑,向着对方射出了自己的手枪里最后一颗子弹。

 

十秒前,转头对视一眼的季白和洪少秋从背后掏出手枪,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了一句。

 

「你带我回去。」

 

「我们一起。」

 

 

6、

 

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心照不宣」,学不会得体、聪明地权衡利弊之后作出取舍选择,学不会为了偷生苟且过活。

 

爱就是爱,恨就是很,至少可以死个明白。

 

他与他,他们与他们,执紧了牵在一起的手,贪婪地望着对方的眼神中唯有满足。

 

我与你一起面对。

 

 

赵医生最后一刻,抓住了现实里的赵启平挺括的衣领,嘴角已经有血丝不断溢出,却依然在笑,附在他的耳边说,你到死那天,也不会像我一样曾经被一个人这样爱过。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而蔺晨与萧景琰逃到了郊外无人的山上,由专门负责管理时间科技的部门派出的杀手已经围住了几个紧要的出口,他们到死也不可能远走高飞。

 

蔺少阁主倒了两杯酒,就像两个人平时在萧景琰的寝殿喝酒对谈一样,平静地执起一杯,另一杯推到了萧景琰面前。

 

桂花的香气。萧景琰还记得,金陵的秋日十里桂花堪称盛景,他与蔺晨每年都会一同酿制桂花酒,埋下地底,约定明年中秋再拆开。

 

「是去年的?」

 

蔺晨笑着点了点头,补了一句,「但还加了点别的。」

 

没有人再说话了,无需再问,也无人要答。落难的天子在山洞里寻了个干净的角落,靠在被藤蔓缠绕的墙边,与爱人交换了一个绵长又缱绻的吻。他们都在彼此的口中尝到了鲜血从薄到浓的味道,直到再也承载不住,猩红的血丝从他们嘴角流出。

 

仰头喝下这两杯酒前,蔺晨问过他,你不选择留下来吗?只要放下我,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不要。

 

萧景琰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

 

我不想活在一个,你永远不会爱上我的世间。

 

 

李熏然从未想象过,自己也有像被通缉的犯人一样,被围追堵截逼进死角的一日。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人,脸孔与表情本来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然而只需要一眼,哪怕是一模一样的脸,也能分辨出眼前这个,并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他在那个「凌远」的眼中看见了泪光,尽管明知,他是要来杀自己的。

 

「对不起。」现实中的凌远声音嘶哑,接过了身边的人递给自己的一把崭新的手枪。「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和,那个李熏然都会死。」

 

「没关系,死在凌远的手上,我不遗憾。」李熏然收了笑容,站直了身体,恢复到一个警察应有的冷静与无畏的气度,「但你始终不是他。」

 

 

而现实世界里的李熏然,掏枪,拉保险,扣扳机,本应是再熟悉不过的动作了。然而站在他面前的人有着和那位永远温柔,也永远冷漠的院长一模一样的脸与声音,他莫名就觉得手指僵硬,全身发抖。他的瞄准点落在那个「克隆人」的心脏,能确保一枪下去必死无疑,至少那个人不用受太多的苦。

 

「快点!」简瑶的声线在发抖,扒拉着他的衣角尖叫,「熏然,来不及了,警察要来了!」

 

他不敢对任何一个人坦然承认,他的确是爱上凌远了,爱上这个世界上与自己目前为止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凌远,而不是眼前这个。也许是因为听了那些荒诞古怪的故事之后没完没了的心理暗示,也许是早在两个人在相遇、相识,感受过丁点陌生人的呵护与肯定之后,他其实已经爱上他了。

 

而无论是哪一个凌远,无论是属于哪一个李熏然的凌远,都永远不会有真正凉薄、懦弱的一日的。

 

那一个凌远整理了一下衣衫,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前进,直到李熏然的枪口抵在自己胸口上。「如果你能告诉我熏然的下落,让我确认他是否安全,我的命……请你随时拿去吧。」

 

李熏然愣在了原地,枪口颤抖得更厉害了。尽管明知道这一个凌远心心念念的,会用这样温柔的声线叫出的「熏然」,并不是自己。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把那两个人抓走了,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

 

这一位凌远笑得很温柔,似乎是真的不介意,或者是不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

 

「那……请你替我再见一下他。」

 

他开枪的一刻,听到凌远用很低,很温柔的声音叫了一声「然然啊」。他可能有片刻的晃神,却还是在简瑶的催促之下,含泪扣下了扳机,击穿了「凌远」的心脏。

 

 

现实世界的人,含泪杀死了故事中的「自己」。

 

 

7、

 

新年钟声敲响,世界重新回到了平静与祥和,人人安居乐业,太平盛世。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

 

生机勃勃的春天终于来临的时候,赵启平与谭宗明在一起了。感情发生得自然又突然,命中注定得让人恐惧,他时常在深夜时分,在谭宗明的怀抱内惊醒,浑身冷汗浸透睡衣。梦到的,来来去去不过是那一个场面。

 

一个曾经来自另一个宇宙,另一个世界的赵启平抓着他的领子,嘴角有血丝不断冒出,笑着对他说,你到死那天,也不会像我一样曾经被一个人这样爱过。

 

他知道他的梦因何而来,却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终止。更可怕的,是他逐渐发现自己对当年突然降临到自己生活里的那两个「谭宗明」、「赵启平」的记忆越来越淡,似乎随着每一次噩梦,都有人把他脑子里的记忆抹掉一样。

 

每一日醒来,他看着抱着自己的谭宗明,赵启平都不得不先回忆一下,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为何走到一起来的。

 

他们相爱的先决原因已死。

 

于是,赵启平开始有一个瞒着他人的新习惯。他准备了一个纸质本子,偷偷地把那两个「故事中走出来」的人物,曾给他讲述的故事记下来,然后再在每一天入睡前回忆一遍,并把当天自己与谭宗明一起做过的,有代表性的事情记录下来。

 

他们相爱的先决原因已经死了。但后来,他成了写故事的人。

 

直到某一个晚上,他一夜无梦,难得地拥有一整段无梦的甜美睡眠。一觉醒来,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并不躺在谭宗明的身边。

 

也不在他们共同的公寓。

 

甚至,似乎已经不在他从前熟悉的那个城市了。

 

他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

 

赵启平从睁开双眼的第一刻起,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但他得先确保自己找到谭宗明,仿佛有人把一个想法植入到他脑海中,他记得他要去找他的爱人。

 

但……为什么呢?

 

不记得了。

 

在街上遇到一个熟悉的人的时候,赵启平的心脏骤然坠到了无底深渊。

 

一个拥有自己面貌,自己声音,自己姓名甚至经历的赵启平指着他,惊恐万分地喊。

 

「你是谁?」

 

他怔在原地,浑身冷透,任由那个「赵启平」皱着眉头拿出手机,盯着自己拨下了电话。

 

「喂,曲筱绡吗?我……看来我得先去一趟公安局了,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我好像遇到了新闻里说的那种,克隆人了。」

 

赵启平迷迷糊糊的脑子里,突然毫无缘由地冒出了一个名词,从暗黑的迷雾中穿透而出,浮现眼前。

 

莫比乌斯。

 

 

 

 

 

8、尾声

 

世界,其实不全是无限循环的。至少有某一个空域,并不会因为有「人」的聚集而改变。

 

某一个角落里,某种程度上,他们依然安好平静地生活着。这两个男人站在一棵几乎直达天际的巨树之下,相对无言地喝同一壶咖啡,一个在翻阅一本厚重的书籍,而另一个看起来比他更年轻一点的男人,在翻一本画册。

 

并没有人能打扰他们。「莫比乌斯」一遍又一遍地把故事与人物一同轮回,却永远无法改变他们相爱的事实。

 

「大哥,你看。」男人合上了自己手上的画册,盯着远处飞来的某个淡白色光圈,对身旁的男人说,「又回来了一个。」

 

另一个男人淡淡地笑了。「那也差不多了,再过一段日子,一切就好了。」

 

他们把生生世世的归来无意识的灵魂装进玻璃球里。心形的球体晶莹剔透,淡白色的光圈缩成掌心大小的光团,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被那两个男人挂在河畔边最高的那棵树上。

 

湖面上的微风吹过,它们便随着那速度,温吞地摇动着。

 

风一过,又止息了。

 

 -Fin-

 


December
07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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