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凌李] 若问世界谁无双(全)

BGM:陈奕迅《天下无双》

Warning: 文笔渣,剧情废。狗O私都是我的错。


 

“给我信心当我未如愿  披雨戴风问寒送我暖

亲切眼光舒我乱和倦  从未更改心照总不宣”

 


       起初是李熏然发现厨房的擦手纸不够了,穿过客厅的时候,看到的一条即时报道。他也是后来回想才发现,新闻具体的内容他根本没有看进去,内容自然就无从说起,只记得一个标题。


       原来人在这个时刻,第一反应不是惊恐,或者是慌乱,而是单纯的呆住了。懵在原地,像是有人制住了自己的四肢,压制了自己的思想一样。李熏然还拿着一包厚厚的厨房用纸,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滑稽姿势愣在了原地。


       凌远的电话就是那个时候打进来的。


       “我没事。”他的第一句话是。“媒体快到了,我先抓紧时间给你打个电话,别担心。”

       李熏然终于找回了自己沙哑的声音。“记得吃饭,晚上给你留门。”

       “好,晚上早点睡。”


       “怎么了?”

       李熏然怔了一下,发现凌远是在等自己先挂机。

       “没事,我去吃饭啦,拜拜。”


       按了通话完结之后,他两只手掌撑在餐桌边缘,思考了一下要哪些菜耐放,可以放到冰箱里去,凌远回来热一下还能吃。又把已经布好的两双筷子、两个碗收起了一套。

 


       李熏然半夜还是那个时间醒了过来。凌晨两点半,连续三四天都是如此,他不慌,也不急,就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往日里发上一会儿呆,眼睛就该累了,换个姿势再躺会儿就好。上次复诊的时候金医生说了,一点小波动而已,不打紧,顺其自然就好。


       今天可能是傍晚的时候情绪波动得有点狠了,这个方法不再灵验,躺着躺着不但毫无睡意,还有点口干舌燥。李熏然在不愿意动与口渴之间动摇了十多秒,雪白的脚掌在地板上探了几下摸到了拖鞋,就着黑暗走出了客房。


       客厅没有开灯,窗帘剩下一条小小的缝隙,隐晦的光线悄而无声地溜进来,与台灯昏暗的光芒交缠在一起。灯光太小,让人有种遥远不可及的感觉,而遥远的地方正坐着一个人,看起来像一幕老旧的电影的结尾,长镜头越拉越远,最终淹没在黑暗里。


       凌远该是坐在书桌前看文件,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握着钢笔,笔尖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点在纸上。电脑开着,屏幕自动调得很暗。他当然不是真的在看文件,李熏然握着水杯在楼梯前站了好一会,他的钢笔尖依然抵在纸上。

 


       八个小时前,从即使报道里附院的名字出现在屏幕里,到凌远的电话打进来,不过十多秒的时间。还没来得及捕捉到混乱、恐慌的情绪,凌远平静温和的声音便在电流的另一端,不动声色地安抚了尚未开始胡思乱想的李熏然。


       而八个小时后,直到他亲眼看见凌远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在他们的家里,毫发无损地安静坐着,他才真真正正地把自己的魂魄重新握回了手里,重新安到心里去。


       李警官很勇敢,浴血奋斗在第一线勇往直前,可是李熏然会害怕,也可以怕。他得看着凌远确实好好地在自己面前,才敢去想万一那条新闻里,倒在血泊里的人真的是凌远,他要怎么办。


       附院出了医闹。不知道到底是走投无路,还是有心闹事,男子突然掏出水果刀架在护士姑娘脖子上的时候,候诊大厅一片慌乱。

 


       李熏然习惯了在黑暗里保持警觉,下意识就把脚步与呼吸声压得很低,凌远想事情又入神,李熏然走到他面前,挡住了窗帘外透入的光线,凌远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他几乎是缓慢地抬起头,盯着李熏然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才认出他似的,微笑里还带了刚从沉思中抽身的迷茫和疲惫。


       李熏然给凌远也倒了杯水,温温的刚好,就放在他桌边。熟练地交换了一个短暂而温热的亲吻后,李熏然绕到了坐着的人背后,揉了揉凌远早就坐得僵硬的肩背。


       客厅的空调温度有点低,凌远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半旧白背心,肌肤便有点凉。李熏然贴上去的一刻也许是因为他手掌的暖和,也许是因为他按摩的力度刚好,凌远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明天调休吗,还在看。”

       “哦,下午原本要看完的,没时间。现在就补回来呗,反正也……”

       凌远把到了嘴边的“睡不着”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李熏然的手依然很稳,没继续问,也没回答。凌远准备了一晚上要怎样才能给李熏然解释附院下午的场面,要怎样才能把凶险程度降到最低,他被李熏然杀了个措手不及,说辞全部到没用上场。


       按了不知道多久,凌远开始觉得自己的筋骨有点重新回暖的感觉了。李熏然最后把搁在他肩膀上的手放到他耳际,着着实实在凌远的发旋上轻轻亲了一口。凌远伸手往后抱,想捉住他,李熏然却灵活地避开了他向后环起的手臂,像是薄薄的纸片顺着风向一样,从他身边溜了出去。


       “我去拿点东西。”李熏然踩着过分大的拖鞋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拖鞋随着他走路的节奏打在他的脚掌上,踢踢踏踏地,从近到远,像一首清脆又简单的童谣。


       凌远心里模模糊糊冒出个念头,怎么吃了那么多,还是那么瘦。

 


       凌远没想到李熏然口中的“东西”竟然是整套的床铺,雪白的纺织品中冒出了李熏然睡得有点凌乱的头发,凌远几乎以为他是把整张床都给搬了下来,站了起来却不知道从何开始入手,去把李熏然从被子堆里翻出来。


       “你挡着我的路了,”床铺在离凌远一步之遥的地方自动停了下来,侧面露出了一只亮晶晶的眼睛,“你要帮我,就帮我把茶几往里推一点。对,就是这样。”


       一床褥子,一张薄薄的空调被,两个枕头。直到李熏然跪在地上把床铺都铺好,把自己塞到被子里去时,凌远才意识到他要干什么。


       “我今晚刚好拖了地,好久没试过打地铺啦。”李熏然眉眼弯弯地看着凌远,拍了拍他身侧的枕头,“陪陪我好不好?”


       凌远有点哭笑不得,脑子里什么寒气重,湿气重,地板硬之类的东西转了又转,还是什么都没说。说是陪他,其实小东西是过来督促自己睡觉的,便认命地关了书桌上的台灯,总算是终结了头昏脑涨忙了一天有余的工作。


       李熏然应该是把客房单人床的床铺搬了下来,两个人躺着,空间便有点不太够,凌远的小腿与李熏然的膝盖不小心撞在一起,下意识退开的时候暖而光滑的肌肤便短促地拂过来又擦过去,也不知道是谁先认了栽,自暴自弃似的又贴了上去。


       “热炕头。”凌远的手掌搭在李熏然腰上,忽然冒了一句,李熏然愣了一下,跟着凌远也笑了起来。


       李熏然刚躺下,硬邦邦的地板即使铺了一层毯子还是带来一点稍微不适,却让人兴奋的新鲜感。更何况旁边还躺着凌远,他的爱人正在与不太能容下两个一米八男人的空调被搏斗,体温源源不绝地从偶尔蹭动、相贴的肌肤上传过来。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原本就稀薄的睡意带着不久前的噩梦早就烟消云散了,李熏然闭上眼,便回到了十多年前和简瑶在乡下过暑假时的场面,也是打地铺,一人一个席子睡在了厅里,大片大片雪白的月光穿过天井,连梦里都有此起彼伏的蛐蛐和青蛙在低低唱着歌。


       凌远只要一回头,就可以见到睡得一头乱毛的李熏然闭着眼,勾着嘴角偷笑的样子。


       他也没想到自己错失了这么可爱的场景。凌远忙着用大半被子把李熏然裹成了一个即便是睡到冰箱里去,恐怕也不会着凉的包袱,自己的一双脚伸到了被子外面,勉强算是安静下来。李熏然闭着眼又冒了一句,“我们这样算不算,盖棉被纯聊天?”


       两个人原本就是实打实的失眠,现在又贴在一起笑了一场,竟然是比刚刚还要精神了一点。凌远正打算要不要找个话题聊聊天,忽然感到手上一暖,李熏然闭着眼,细长的手指却在被子下慢慢伸了过来,搭在他的手背上。过了一会,又像不满足一样,一根一根顺着凌远的指缝卡进来,成了一个十指紧扣的姿势。


       另一个人的手指也顺着他的方向缠过来与他回应,李熏然依旧闭着眼,不愿意睁开眼面对盯着自己看的凌远,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明显。

 



 

“长长路中走到哪里生命里

有你我方找到生存来源

难行日子不削我对生命眷恋”

 

       凌远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正和李熏然的手指在被子下跳舞,你来我往地缠过来,推过去。李熏然依然没睁眼,连嗓音都带着刚睡醒不久后的沙哑与低沉。他告诉凌远自己前几天去复诊时金医生的反馈,以及这几天自己并不理想的睡眠状态,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担忧,也没有故作轻松。


       凌远愣了一下。最近附院的事有点多,李熏然这次复诊也不是按照以往的间隔,他一下子疏忽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往日的小李警官小到摔个跤,大到见个血,能瞒的都不愿意说,被凌远抓到过好几次。小李警官的准则一度是“能不送附院就绝不送附院,要进附院就绝对不能经凌院长的手”,连李睿那么严肃的人都开过他的玩笑,说李熏然在附院见赵启平的时间都快赶上见他们院长了。李熏然当时不忿,回了一句,“他见胃药比见我还多。”

 

       “那么自觉?”

       “说得好像不告诉你,你就不会担心似的。”


       小李警官故弄玄虚地哼了一声,一只腿毫不客气地搭在了凌远的小腿上,动作行云流水摆出了一个让人头疼的睡姿。可这一刻被压着的那个人丝毫不觉得难受,笑着拍了下李熏然的手背。

 


       其实凌远一直觉得李熏然这个人,挺有意思。


       一开始,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开始,李熏然是横着进的附院,凌远根本不可能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刚送进来的时候情况实在太糟糕,从生理到心理都让人吓一跳的那种糟糕。办手续的人根本不可能瞒得了多少,只能把谢晗的案件里能说的都说了。


       凌远对李熏然最初的印象是,阳光,开朗,健康。不是笼统意义上身体机能的那种健康,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正直和活力,像棵蓬勃向上生长的白杨,你知道他会历经风雨,会受伤,可是你看着他就会坚信,这棵高而瘦的植物最后依然能顽强地活下来。


       凌远上去跟他打招呼,聊了几句话之后,刚好有护士姑娘经过要把他撵回去检查,凌院长愕然,这才把面前精力十足的小伙子和他所知的那个遍体鳞伤的“李熏然”对上了号。


       也许有点事后诸葛亮的意味,可那天李熏然乖巧地跟着护士姑娘回病房前,回头对凌远挥了挥手说再见时,他隐约能猜到以后,自己也许会与这个有趣的青年人发生点什么奇妙的事情。


       也没有人能想到,这一想,便是一辈子。

 


       “那我也说。”


       凌远把李熏然牵着自己的手捞起来,放到自己胸前,挪了挪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附院今天是发生医闹了。一个护士被病人家属挟持了,有个实习医生为了救她不小心被刀擦了一下。我赶到的时候已经送到急救室了,都没事。”


       李熏然没说话。


       “我……我没事,所以。”


       搁在他身上的手忽然动了,很轻很轻地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小警官用气声说,“睡觉。”

 


       凌远心里其实没底。他不知道电视上报道里说了多少,李熏然又知道多少。他说的没错,但至少并非全部。实习医生替护士挡了一刀,那么长的水果刀,明晃晃的,命保住了已是万幸,现在还躺在ICU里。


       凌远为了这件事,很晚了才从办公室走出来。他特意绕了路去ICU,看见伤者的女朋友与他的母亲抱在一起抽泣,话都说不利索。相貌姣好的年轻女子中午还收到恋人的微信,抱怨外卖味道的差劲、指导老师的不近人情,最后一如往日地以一个俏皮的表情结束谈话。


       凌远想起李熏然以前曾经说过,网络有时候会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怕。一个以前与他一起培训过,后来调去了邻市的刑警在一次行动中丢了性命。他生前所有的社交媒体都停住了,停在了某一条闲话家常,一如往日的状态里,却再也不会更新。


       凌远是真的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年轻的未来医者苍白的脸,还有他的女朋友抽泣的声音。

 


       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隔。凌远和李熏然都是站在这条界线附近拼命的人,都清楚这一条线其实距离每一个人都那么近。他们见惯了生死,却仍旧无法做到让心肠硬起来哪怕只有一点。


       医生与警察,救死扶伤,警恶惩奸,世人寄予他们太高的厚望,随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压力,几乎算是把自己一条命抵押在阎王殿前,再争分夺秒去救更多的人一样。


       所以凌远一直觉得,李熏然是懂自己的。他从不多在李熏然面前谈工作上的事,可是作为医者的挣扎与畏惧,作为管理者的坚定和无畏,他知道另一个人能懂。其实正如凌远一样,李熏然偶尔也会跟他说说工作上的事,不多,因为纪律,也因为那些事并不总是愉快的。

 


       李熏然像块夹心的饼干。


       他对待不那么熟的人很好,甚至称得上是热情。从每日见面的同事,到出警时遇到的陌生人,再到楼下小食店的老板娘、出门时打照面的邻居,在这些人眼里,他都是个特别阳光帅气,热情温柔的小伙子。谁不喜欢有礼貌,总是在微笑的英俊小伙子呢?


       可其实李熏然是个很内向的人,更准确来说,他是个连内敛都只能在独处时体现的人。凌远曾一度担心是谢晗一案后带来的心理创伤后遗症影响,简瑶却对此见怪不怪。


       “他一直都这样。”长发的女孩子有着值得李熏然曾经,以及薄靳言现在与以后喜欢的温柔,“以前简萱还小不懂事,一度以为熏然不喜欢她。”


       似乎和谁都很熟,却又似乎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凌远对心理学方面涉猎不多,但见过的、打过交道的人毕竟不少,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李熏然安全感非常,非常缺失。也许是因为家庭背景,个人性格,也许是因为职业影响,多方面加起来,有时候凌远会突然冒出一个“李熏然和自己很相似”的念头,然而有时又会觉得风风火火的小狮子有着自己所没有,却渴求的一切。


       千万不要像我。凌远有时会在心里苦笑,两个安全感和爱缺失的人,凑到一块儿去啦。

 


       而最里面的一层,就是如今凌远怀里箍着的一个。喜怒分明的,有爱与恐惧的李熏然紧紧地抱着凌远的手臂,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所有的脆弱不安都放到凌远眼前来,只为让他真正地把心安下来。


       坚韧得近乎冷酷的强者,躯壳之下,栖息着一颗赤子之心。


       只有凌远能看见。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警官的头。黑而短的发丝从指间穿过,柔软得人动容,有凌远熟悉的洗发水气味。这是他的家,旁边躺着他坦诚澄澈的爱人,没有血腥味,没有消毒水味。凌远从小就渴望的许多虚无缥缈的东西,在遇到李熏然之后,生命里许多零零碎碎的时刻无一不在提醒他已得偿所愿。


       凌远就着把手揣在自己怀里的姿势,起身凑过去,在小李警官太阳穴上亲了一下。


       “没事了。”


       万籁俱静的深夜,血液在翻腾的声音都显得过分吵闹,涌到耳尖,堆到脸上,连空气都似是被他皮肤的温度熏热了一般。幸好客厅没开灯,李熏然想,不然像他这般听不得情话的薄脸皮,不知道凌远该有多得意。


       “谁开的灯啊,那么晚了还不睡。”李熏然长臂一挥盖在眼睛前,另一只手往阳台摸索着伸过去,想把已经完全放下的窗帘拉得再严实点。


       凌远笑,小样儿,顾左右而言他倒是玩得溜。

 


 

 

“一次也不推说乱和倦  一次你都未曾去计算

给了再给始了便无断

无条件分担各种辛酸”

 


       李熏然的动作显然是为了掩饰胡来的,乱舞一气反而把窗帘扯开了。夜色里骤然透出的光辉堪称得上是刺眼,大片雪色的光争先恐后地涌进了昏暗的客厅。


       两个人下意识都往窗外望去。


       夏末的台风恰好在城市边缘转了一圈,新城这个星期都下雨,连绵不断让人心烦。李熏然拉开窗帘的时候,却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绵绵薄薄的云朵小小一片,清风吹过,便能看见一轮皎洁的圆月悬于夜空。雪白的月光照在阳台上,淌进客厅来,小溪一样安静地流到他们身边,比城市里所有的灯光都要亮。


       等到凌远和李熏然看清这刺眼的光竟然是源自月亮时,两个人都怔了。


       他们以前听别人说,守得云开见月明倒是听多了,亲眼见上一次还是有点震撼。那么大,那么圆的月亮,像是被之前连绵的雨水仔细洗刷过一遍那样澄澈明亮。墨蓝色的夜空里,它就像颗温柔的小太阳一样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侧耳一听,还能听到晚风漂泊,溪水流淌的声音。



       李熏然忽然说了一句,“是了,今天七月十五。”


       凌远没说话,无声地在月光里叹了口气。


       七月半盂兰节,亡魂超度安宁。凌远和李熏然的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然而今晚讨论的话题无法避免地把生与死有关的一切放到了他们俩面前。

 


       是凌远先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你信不信世界上有鬼?”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极为难得地说了句傻话。要是连医生和警察都觉得世界上有鬼神,生死奖罚都有定,那也就不应该有医生和警察什么事了。


       李熏然调整了一下睡姿,两个人并肩躺着,一个还在恋恋不舍地看窗外的月色,一个规规矩矩地闭目养神。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李熏然仰面看着被月光照亮的天花板,忽然开了口,“我第一次打地铺是小时候,去瑶瑶和萱萱去乡下玩,就睡那种农村大房子的地板上,夏天不用开风扇,都特别凉快。那时候嘛,还小,不懂事,睡觉前你一句我一句地讲鬼故事,结果一躺下,都睡不着了。”


       凌远忍不住笑,小小个又害怕又倔强的李熏然在他脑海里奔跑,对他眨了眨彷徨无助的眼珠子,“你肯定是起头的那个。”


       “是是是,我活该。”李熏然也笑了,“那天晚上真是……唉,不堪回首。”


       李熏然比两个女生都要年长,从小又被李局长灌输“男子汉大丈夫”的观念,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要承担起保护妹妹们责任,硬着头皮睡到最外面。关上灯之后,还要假装自己毫不畏惧,安慰早就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简瑶简萱。


       可是那时候的小李警官还是个撑死了十岁的小孩子,父母不在身边,睡的又不是往日熟悉的小床。各式各样不知道来源的声音恍如魍魉魑魅在耳边床侧徘徊,穿堂风吹动门缝、窗户,小小的李熏然都要默默地在被子里抖几抖。

 


       凌远翻了个身,向李熏然那边侧着,借着月光用眼睛描绘爱人的眉目,静静地听他回忆,说那些久远的、并没有凌远参与其中的故事。


       “后来我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的话,有谁会来找我呢?”李熏然摸了摸鼻子,垂着眼笑了一下,“我想过很多小时候抱过我,可是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的叔叔,想过以前疼过我的姥爷姥姥,就觉得如果世界上有鬼,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他们都疼我,会一直看着我走下去的。”


       凌远愣了一下,突兀地想起了李熏然曾经对自己说过简瑶的身世。他意识过来李熏然父亲的职业,可能让他从小就经历了远远超过普通儿童承受能力范围外的生离死别。


       那个“李熏然和自己真的很像”的念头再次浮现在心里。凌远抓住了它,想把它扔出去,他固然无法穿越过去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却还是执着地希望爱着的人能从小到大一直幸福平安喜乐,即便是自己还未出现的日子里。


       小小个又害怕又倔强的李熏然依旧在他脑海里奔跑,跑着跑着,越来越远,停在了蜷缩在某个角落的成年李熏然旁边。没有了过去的苦难,也许凌远便不为凌远,李熏然也不是这个李熏然了。这种相似让凌远生出一种“命中注定”的俗套甜蜜感。


       凌远伸出手,从李熏然的肋侧穿过去,两只手臂轻轻地把人圈着,缓慢地往自己怀里带。


       “我以前很小的时候一直不明白,我爸每天早上出门前,我妈无论在做什么都会马上过来,陪他走到玄关,然后很严肃地说‘上班小心点’。同一句话诶,说了二十多年,一直到她去世。”李熏然感觉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逐渐收紧,却依然仰面盯着天花板,声音很平静,“到了我自己也做了警察了,我就明白我妈为什么这样做了。”


       “你后悔吗。”凌远动了动,嘴唇轻轻贴在李熏然锁骨上小小的痣上,抽离些许复又更用力地贴在他的肌肤上,耳鬓厮磨,仿佛从两个人的嘴中流露出的只是缱绻缠绵的话语。

 


       李熏然没回答,转过头去看凌远,盯着他微笑不语。满月的清辉恰好倒映在他的眼里,凌远在黑色的瞳孔里看不见自己,却看到了一片清明疏阔的景色。


       凌远忽然也笑了,真正有笑声、眼角皱纹加深的那种。他在李熏然笑意盈盈眼里看见的,是月光,是清风,也是他自己。


       倘若有人问凌远同样的问题,也许在他开口嫌弃这个问题的营养度之前,还得愣上几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他何须问这个问题。他们本就是无需多言就能理解对方的同路人,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将心比己,凌远与李熏然也许是活在两个躯体之内的同一个灵魂。


       李熏然的手臂像流水一样,不知不觉间拂到了凌远的背上,轻轻地降落,搭在凌远一整天下来早已发僵发疼的背脊上,温柔地扫着,拍着,像极了儿科诊室里父母安抚自己躁动不安的孩子一样。凌远先是一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李警官原来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安抚凌远。


       凌远几乎从未试过被这样对待,被人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背,从前是没有机会,后来是没有必要。他是凌教授的骄傲,是医学院的尖子,是附院所有人眼里永远可靠稳重的院长。就像今晚实习医生出事之后,惊魂未定的护士、医生们都在夸赞他的从容应对。也许在他听不见的地方,还会有人摇着头慨叹,处理得那么滴水不漏,可真是冷血。


       然而从来没有人像李熏然一样,问他鬼神生死,站在同样一个生死线上救人的位置之上,一眼看穿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惶然。


       香而脆的夹心饼干最里面,那个在他脑海里跑来跑去的,小小个的李熏然正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李熏然的脸隐在凌远的阴影里,月光太亮了,人的影子恍若在灯光之下一样清晰。他听到凌远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处响起,“他们一直都那么疼你,所以会一直保佑你的。”


       “可是我,”环在他肋下的手臂把李熏然从阴影里带了出来,几乎是捧到了凌远的面前,一切的情绪,喜怒忧思悲恐惊,在皎洁的月光里无所遁形,“我还是想在这里,在你面前看着你。”


       李熏然不再说话。凌远背上原本轻轻拍着的手停了动作,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服,用力得手指尖都在发抖。他屏住呼吸,便能听到空气里有那种低微的,梗在喉间的呜咽。他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李熏然很少哭,甚至也有可能,哭的人是他自己也说不定。


 

       其实李熏然想过,很认真地想过,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接到重大的医患纠纷报案,赶到现场发现受伤的是凌远。


       而凌远其实也无数次逼迫自己去想万一,万一某一天急救车嘶叫着开入附院时,发现躺在担架上浑身是血的李熏然,他要做哪些步骤,哪个警察常受伤的部位、哪种最可能的伤势对应哪一种最快捷最精确的治疗方法,哪位医生最擅长做这个手术,诊室人员怎么安排。他预料要是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自己必然是要乱的,所以必须得把应对方法早早在脑里过上一遍又一遍。


       李熏然第一次起疑,是上次陪队里受伤的同僚去附院时,着实为凌远仿佛条件反射地背出一段堪比演员台词长度的安排而吃惊。


       他会笑他自己吓唬自己,可是附院里与凌远但凡是关系好一点的,谁不知道只要院里没有大事,李警官下班比凌院长早的话,是必定要到附院来接他下班的。赵医生与他们熟,敢开玩笑,说李熏然几乎成了附院业余的安保扛把子了。他往那儿一站,职业医闹都得打醒十二分精神。


 

       怎么可能不怕。

       然而单纯的恐惧于事无补。

 


       李熏然忽然发力,用一侧的手肘把自己撑了起来,把凌远的脸珍而重之地捧在了手里。


       圆圆的大眼睛,熠熠生辉的,里面有明亮的月光,有他们共同的家里白色的窗帘,还有凌远的影子。


       李熏然清了清嗓子,鼻音依旧很重,低沉而嘶哑的声音缓慢地说着话,像是喝醉了一样。


       “在其他人面前,你是完美的、最好的。后来,你有了我,这里也满了,”他的手指往下游走,停在凌远胸前的位置,心脏抵着另一个人的血肉,抵着指尖有力地跳动,“所以你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李熏然的手臂快没力气了,撑着身体直发酸,堪堪要掉下来的时候被凌远趁势接到了怀里,去势太猛,磕得李熏然脑袋有点发晕,疑心凌远的胸口兴许要发淤青了。然而他又不喊疼,也不说话,李熏然几乎是以一个尴尬的力度和姿势抵在了凌远的胸前。


       爱带来深重的恐惧。

       却能矛盾地使人无所畏惧。


       你后悔当警察,当医生吗。你害怕吗?

       你的爱人是警察,是医生,你害怕吗?你会不会后悔遇到他,或者让他继续留在这个位置上。

       这个答案依然是原本的那个吗?

 

       他们永远不会因为恐惧而让对方离开这个位置。正如凌远每次替痛得龇牙咧嘴的李熏然包扎的时候只会叮嘱他下次小心点,不会去叫他调岗、转职。李熏然从在家饭来张口到现在勉勉强强学会了一切能在短时间解决口腹之欲的热菜烹饪,学会了深夜该从哪一条路,哪一个门最快地到达附院院长办公室。


       假使是战争年代,也许凌远与李熏然会成为最亲密无间的一对战友,有着同样一个崇高的理想,无怨无悔地战斗在抗敌第一线,即使备受误解、阻挠也不会放弃。他们生在这个年代,其实也是一样。他们是各自领域上为生死而努力的人,隔行如隔山,终究不能完全设身处地了解对方所做的一切。但其实都是一样的,和自己脚下那条路。


       世界上还有无数个医生,无数个警察,无数个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奋斗的勇士们。


       然而凌远与李熏然是仅有的一双,天下无双的,他的他,我们俩。

 


       这一夜,最后以李熏然窝在凌远怀里睡着了而终结。他的额头正好抵在凌远胸前,凌远的手臂又因为抱着他而被压着,着实不是个舒适的姿势。凌远一动不动看着怀里小李警官的发旋,随着呼吸的频率轻微地起伏,短而软的发丝在他的掌心,拂过来,又撩过去。


       凌远手掌痒,心头更痒,必须得找点什么药治一治这个不知名的病症。情欲这夜离他们还很远,陪伴的只有如水的月光,静谧而安宁的夜色,一切都很安全很美好。他大约是想低头去亲一下小李警官总是皱起来的眉头,却因为姿势过于别扭,再低头也够不着而作罢。


       李熏然将睡没睡着的时候,感觉到凌远的手很轻很轻地在自己背上拂过,隐约像是在哼一首歌,却又像只是在说一句话。


       “没事了。”


       李熏然把脸更深地埋进了凌远的怀里,蹭了蹭,该是睡着了。


       从内而外,胸口那个位置都被一件名为李熏然的东西占据了,抵住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窗外的月光依然明亮,拉上了窗帘依然能感受到犹如白昼的清辉。人蜷缩在被窝里睁开眼,竟然还能看到月光在毯子面上,投下窗户和树木的影子。


       凌远模模糊糊地有了睡意,再次闭上眼,只有一片恬美的黑暗。即将进入梦乡前还能抽出点精神,只来得及想一件事。


       两个失眠的人,一起打地铺反而睡得更好了。

 


 

       凌远难得睡到自然醒。没有紧急电话,没有工作,没有闹钟,睁开眼的时候,客厅里依然是昏暗一片,窗帘早就被拉得严严实实。凌远把地上的床铺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沙发上,转身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了窗帘。


       雨后初晴,新城的天空只有蓝天与白云。

 


       凌远正准备去洗漱,经过厨房的时候,隐约嗅到了一丝丝暖而甜的香气。设定好保温的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凌远挑了挑眉,李熏然做的鸡蓉蛋花粥竟然又有进步了。


       冰箱上还有张黄色的memo,被巴黎铁塔的冰箱贴牢牢固定着,字迹龙飞凤舞得堪比附院里的医生,“不要太感动,这叫‘男友力’。”


       最后还加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吐舌头笑脸。


       凌远把memo纸从冰箱上拿了下来,走出厨房的时候“顺手”地把它塞到了钱包里,塞到了李熏然照片的后面。


       凌院长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依依不舍地放下钱包,罕见地哼着歌去了浴室。小李警官会疼人了,真难得,今天调休,晚上做点他喜欢的犒劳他一下。


       心满意足且洋洋得意的小李警官还堵在上班高峰期的车流里呢,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一世庆祝整个地球上

亿个背影但和你碰上


想说你知整个地球上

无人可使我更想 奔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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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出差回来终于病好了在机场就开始码字hhhhh

把一个百粉点梗拖到了二百粉都来了,我也是个人才。

帮大家回忆一下这其实是个“然然宠院座”的小故事。废话有点多,但至少是应该把我心中的凌李写出来了,那就很好很好啦。

谢谢你们等了我那么久(鞠躬) 希望你们喜欢www

September
28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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