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凌李] 明天

*换了个风格瞎写一通。有些是前阵子的亲身经历。

*脑洞来自基友的“台风与手术交加的晚上有很多很多的爱”。依然是若问世界谁无双时间线

*阿谢的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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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今天只做一件事》 陈奕迅

“慢慢地合作新诗  静静地同床午睡

再发现岁月换来几次厌闷几多亲爱。”



        李熏然的手术被安排在十一点半。


        知道他入院的人不多,陆陆续续都发了问候,一时间手机有点久违地热闹了起来。刚回了几条警队里类似的“李处你保重啊”,简瑶的微信就飞了进来。


        “这个时间点,感觉你要去生孩子一样。”她发了一个轻快的笑脸表情过来,“当初我生大宝的时候也是半夜。妈哟,疼了我一天一夜。”


        李熏然在灯下笑着翻了个白眼,赶紧在简瑶第九十九次提及当年薄靳言难得紧张慌乱,在产房走廊踱来踱去然后被秦大夫狠狠地嫌弃的情形前结束了话题。


        “很晚了,你早点睡。”李熏然一只手还在输液,一只手打字不太利落,又怕发语音吵醒了薄家的小丫头,只好尽可能言简意赅,“我做完手术告诉你们。”



        其实原本应该再作进一步调查,确定病情后再考虑手术的。然而这一次的炎症来得太迅猛,痛症难以忍受,只能半夜先做点能目前能做的小手术。于是当夜,李熏然从急诊直接被送到了附院的住院楼。


        以往比这更糟糕的情况多了去,警察嘛,毕竟,谁没个一身血横着躺着各种姿势进医院的经历以后都不好意思在警局里在后辈面前想当年。李熏然拿着诊疗卡,一手病历一手钱包办住院的时候,肩膀还夹了个电话。请好病假的李处长无意识地,跟着电话里等待接通时不慌不忙的提示音,一下一下地用脚掌轻轻敲地板。


        通了。


        隔着小半个中国的距离,凌远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李熏然排队的时候就在想要怎么开场,才能在精准而不惊吓的尺度里告诉他这趟意料之外的手术和住院。想了半天,第一句竟然说了,“你吃饭了吗。”


        另一头的凌远显然是怔了一下,没想到忽然来了个这样的开场白。


        “李熏然,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


        “哦行。你那个胃,啧。”


        “你呢?下班了吗啊不对你今天休班,那你……你吃了饭了吗。”


        轮到李熏然呆了几秒。


        “吃了。哦对了凌远,你吸口气,冷静点儿,”李熏然的语气和他现在一样平静,像是依然在讨论十点应不应该还没吃晚餐的问题一样,“我有点小病,今晚可能要住到附院里去了。你别慌,我告诉你一声。”


        ……


        有你这样开场白的嘛。




        住院部的电视过了十点后自动断了信号。李熏然一只手还输着液,一手哗啦着手机屏幕,百无聊赖地把朋友圈、微博和新闻来来去去刷了好几遍。他倒是想睡啊,可是生物钟习惯了,熬夜反而比早睡更容易。


        各种新闻、资讯都在讨论明天的台风。连手机都收到了政府关怀短信,说是台风今晚登陆,也许明天就会到达新市。新市不沿海,但这次的台风强度不低,还是需要严阵以待。


        刚刚还在的医生护士们拿了他的各种片子、验血报告回了办公室,据说是还得研究一下他的病情,加上还得准备手术,建议李熏然先睡上一会儿,到时候了有人会去叫他。


        医生大概是新调来附院的,李熏然看着眼生。微胖的中年妇人,整洁的发型和仪容,让人熟悉的温柔笑容。她指了指李熏然眼下乌青,笑着念了一句,你记得好好休息。


        李熏然当时脆生生地笑着应了个嗯嗯嗯好的好的。


        然而……这一刻的李熏然躺在病床上玩手机。当真是百无聊赖,就是静不下来,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得,把同一条新闻看三四遍到底有没有意思。


        李处长总不好承认自己紧张啊。就算是只在心里小声地认一句,告诉李熏然自己紧张,也不好意思。


        外伤是可控的,可知的,至少。然而从内而外的病难免让人恐惧,敬畏,年纪大了更甚。像是一个埋在身体里的定时炸弹,你知道它可能在,还可能不止一个,可是偏偏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嘭”一声炸开。


        做警察当然不会害怕进医院。就李熏然自己来说,因为刀伤、淤青甚至枪伤进附院都试过了,更糟糕的也不过是第一次到这边时还带了个PTSD而已。当然,这么多年来也没少挨过凌远的白眼。


        可那些都是外伤啊。


        你知道刀在犯人手上,知道子弹拳脚无情,每一个伤口都能说出一次危险,一次任务,甚至于他们而言,一个荣誉的标志。可是你不知道哪一天,自己身体某个器官、某个管道腺体突然就出了问题。医生告诉你很多可能诱发的原因,但是说到底,你不知道为什么会生病,更不要说再能像以前在凌远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我以后会注意的了,再也没下次了。


        谁知道有没有下次呢?如果有,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有多严重呢?老李局长终于光荣退休的那天,李熏然都准备好带老爷子去吃顿好的了,谁知道他爸拄着个拐杖,一个人龙精虎猛地跑到了医院。李熏然还是接到凌远的电话才知道他爸跑医院去了,还以为老李哪里不对劲,吓得不轻。


        “终于有时间了,我得好好查查。”李前局长退休了,力气还大得很,一手揪他儿子后领,发现终究不能像李熏然小时候一样把他提起来,“你小子,自己注意点,趁还年轻,知道吗。”



        干他们这一行,实习的新人也好,往上了队长、处长甚至局长也好,食无定时,日夜颠倒,一有案子就是上天下地地跑,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病痛。只是以前大家都年轻,总是觉得自己还能熬,现在嘛……


        李熏然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回过神来,看到凌远的头像上有个小小的红点,一个“1”醒目又带点现代科技的可爱,正在凌院长端端正正堪比证件照的微信头像上闪着呢。


        凌远平时很少用这种东西,能用一个电话解决的问题绝对不浪费多打一个字的时间,基本上短信、微信来来去去都是“今晚吃什么”、“回家了吗”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要不是李熏然的微信一直把凌远给置顶了,怕是早就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


        今晚的凌院长竟然那么有空拿手机开微信?李熏然挑了挑眉,点开了对话框。


        “听说新市要打台风了?”


        “是啊。”李熏然发了个遗憾的表情,“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还有没有,可能航班会受影响也说不定。”


        “我倒觉得这个台风是为你打的。”


        凌远你可拉倒吧。李熏然挑着嘴角笑了一下,懒得打字就发了条语音,“我一痛就台风,那我一哭是不是天上就得下闪闪发光的彩色雨。”


        那边凌远大概是在笑,过了快一分钟才回了一条文字,“你成熟点,你今年四岁了。”


        “凌叔叔,所以你这是拐卖儿童啊,”李熏然笑得蹬腿,忍不住两只手都用上了,总算恢复了平时和简瑶在微信上插科打诨的打字速度,“知法犯法,你惹麻烦了。”


        “那就请李处长尽快康复,赶紧亲自来抓我,好不好?”


        哇,凌院长还会发表情了。


        李熏然对着那个连他爸都不一定愿意用的艺术字表情乐了半天,假装自己没有想象出来,信号另一头凌远温柔地笑着的表情。


        “对了,医生怎么说。”


        “唔……具体结果还得等明天,现在是要先做个小手术,具体的我都不太清楚。”李熏然抬头瞄了眼墙上的时钟,原本以为十分难熬的等待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大半。“你快睡吧,快十二点了。我做完手术回你。”


        “不行。说到你去手术室为止。”


        李熏然笑着翻了个白眼,恰好被推门进来的小护士看见了。小护士也低着头偷偷笑了下,哎呀,这个帅哥……好吧,帅大叔,笑起来好甜好帅啊。


        看起来眼熟,像谁呢?


        小护士是来叫李熏然去手术室的。走上前帮他举起输液瓶的时候,凑得近了,闻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须后水气味,突然想到了这个似曾相识的神情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之前全院大会散会后,凌院长坐在转椅上看手机,两条大长腿随意叠在一起的时候,可不就是笑成这个样子的呗。



        李熏然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对护士姑娘笑着说了句谢谢,趿了鞋就往手术室走。


        还紧张什么呢。




        李熏然是被太阳晒醒的。


        结果台风在新市的边缘打了个转,只在半夜下了小半场雨。病房的窗向东开,旭日徐徐爬升的时候,慷慨地往病房里倾泻。李熏然一睁开眼,被子、手臂上都是刺眼的金光。


        然后他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的凌远。


        黑色风衣,白色衬衣,发型一丝不乱得完全不像是坐了个红眼航班回新市的人,眯着眼对李熏然笑。


        “早啊。”


        像是过往那么多年以来,要是凌远没有被凌晨一个电话喊回附院,要是李熏然终于不用半夜点根烟在审讯室里熬着,在他们的家,最普通的每一个早晨一样。


        凌远总是能比李熏然早起些,工作日也好,假日也好,从床上爬起来把窗帘拉开,然后在晨光里回过头对睡醒惺忪的李熏然说,早啊。


        然后就是三年,五年,十年了。


        也许是,刚睡醒太困了吧,也有可能是刚睁开眼就被太阳晒了个正着,刺眼着呢,也许还可以光明正大地用一下自己现在病人的身份。李熏然眨眨眼,吸了吸鼻子,一只手掌捂住了自己眼睛,才笑着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凌远十分珍惜能看见李熏然难得撒娇的样子,即便是无意识的,虚弱的,掩饰的,都喜欢。不枉自己大半夜处理好出差的事情往回赶,一下地就直奔附院。


        正准备要打个电话,让凌欢上班时带点米粥之类的早点过来,还没伸手够到案几上的电话,原本在床上躺得好好的人忽然伸长手臂,结结实实地抱了一把凌远。按这个姿势来说,也许说是把凌远拉到床上,缠在自己身上更恰当。凌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又怕压着他伤口,只好一只手撑着床沿,一只手隔着病号服,轻轻地拍着李熏然的手臂。


        李熏然把脸埋在凌远胸前的衣服里,叹了口气,呼出来的气几乎要把他的心也挠得痒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太想你了。”




        凌远提前回到附院,理论上来说这几天还不是院长,只是病人家属。他出去了一趟,想和李熏然的主治医生讨论一下他现在的情况。凌远前脚刚走,简瑶后脚就到,还带了薄家的小公主,结果被李熏然狠狠地瞪了,呃,很多眼。


        “叫你不要带小孩子来。”他刚抬手,想像平时一样摸摸会脆生生喊他熏然哥哥的大宝柔顺的头发,想了想又收了回来。“这地方,小孩子来不好。”


        “李熏然你有没有那么婆妈。”简瑶拨了拨头发,从带来的果篮里拿出个苹果开始削皮,“跟我们还讲究这个。大宝平时跟着她爸到处撒欢还少吗。”


        简瑶的女儿不过七八岁,可是很懂事,很乖,最重要的是——不像薄大神一样神叨叨,温柔又文静,有时候还像模像样地对简瑶说“爸爸要我看好妈妈”,逗得她特别开心。李熏然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甚至一度要屈服于简瑶提出的干爹邀请。


        哦,最终因为薄靳言吃醋而作罢。


        眼下小姑娘正乖乖地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不吵不闹地看着妈妈和李熏然聊得热火朝天。


        他们聊老李局长退休后,养花养鱼都无法阻挡他总是想回警局“看看”的热情,李熏然之前给他报了个省内的旅行团,倒是乐呵呵地收拾行李出发了。


        聊薄大神终于打消了继续去外国进修的计划,往日总是充斥着罪案与推理的脑子终于转了个弯,转而操心大宝哪一封情书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偷偷塞到自家女儿书包里去的。


        又聊怀着五个月身孕依旧消停不下来四处跑的简萱,还有她那个明明一表人才却被简萱吃得死死的,完全无法让她好好呆在家里安胎的老公……


        李熏然怕大宝闷,催着简瑶快回家去。然后又是警局里的同僚,抓紧个午饭的时间集体溜了出来探病,结果差点因为错过探病时间被拦在住院楼外,在李熏然床前好一通抱怨。再之后,连凌欢、李睿他们都来看了一眼。听说小李处长生病入院后,单单第一天,凌远不在的几个小时,来探病的人竟然快比他平时见的人都要多了。


        李熏然嗯嗯啊啊地应着,一边笑一边说我没事啊,我很好。心里忽然觉得,自己现在是不是隐隐约约像新闻发布会里,他爸面对记者提问的样子。


        你还好吧,熏然。


        我很好啊,小事儿,没关系的。


        李熏然一次又一次地回答。


        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他回答的到底是什么,他是不是真的很好。



        直到凌远从办公室回来,还捎带了几份文件后,才终于把探病的人陆陆续续请走了。


        “累了吧。”


        凌远帮李熏然打了份病号餐,清粥小米,虽然是寡淡了点,然而现在的李熏然精神和胃口都太差,米粥已经是所有选择里最好的一个。


        “我待会和外面护士站说,给你房间挂个‘禁止探视’的牌子好了。”


        “凌院长也太专制了吧。”李熏然喝了一口,咂咂嘴,“比你做的差多了。”


        “我一下地就跑回附院了,暂时……没时间给你做饭,你先忍忍。”凌远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几乎没用力,“再说了,你现在需要静养。静养知道吗,李警官,你现在就该抓紧机会,闭门谢客好好睡觉。”


        李熏然又喝了一口粥,忍不住笑,“那您呢院长,您是不是也该好好休息。出差这么久又赶着回来,胃病有没有犯?”


        凌远抿了抿唇,略略皱了眉,盯着床上越过一次性饭碗对他笑的人无可奈何。


        “算了吧,你还是别给我做饭了。”李熏然小口小口喝粥,起起停停许多次,非常难得。凌远偶尔和他聊一两句,一直留意着他吃东西时的样子。


        喝到最后几口的时候,李熏然皱了皱眉头,干脆举起碗一次全灌了,很有点吃中药时壮士一去兮的悲壮感,倒把原本蹙眉的凌远逗笑了。从案头抽了几张纸巾,帮李熏然擦嘴边的水渍。凌远爱死他柔软的、薄薄的嘴唇了,亲上去是怎样的感觉,看着它能言善辩是怎样的感觉,落在自己的肩膀、手臂时是怎样的感觉,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然而现在,这两片嘴唇透着近乎透明的苍白。


        “你快去吃点什么,好好补补觉吧。”李熏然没发现凌远的异样,接过他手上的纸巾给自己擦嘴,“你也别给我做什么饭了,你不做我还更安心些。”


        “不要嘴硬,真吃病号餐?”


        “真没嘴硬。”李熏然的嫣红的舌头伸出一小截,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再说了,不要低估自己医院的后勤人员嘛。”



        “我先把家里收拾好。”


        被李熏然赶回家前,凌远终于好好地,正式地,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抱了一下病床上的爱人。


        “你要快点好起来。”




        从住院的第二天开始,李熏然就发现了原来生这场病的折磨还远远不止手术那么简单。早上清洗伤口,做各种检查,下午开始输液。大大小小的瓶子上写的东西他都不懂,反正似乎每次输完一瓶再按铃,总有一瓶新的等着他。


        凌远不在的时候,他还能和护士姑娘开个玩笑,说自己是买一送四,足足五瓶的药水。这话被来巡房的医生听到了,胖胖的脸笑起来和蔼可亲的,说小伙子可真乐观。


        可不是嘛。


        然后他们都走了。病房很安静,他躺在床上,盯着管子里一滴一滴往下掉的药水发呆。不能睡,只有他一个人,要留神药水打完了没。无事可做,只好发呆。


        现在是什么时间?一点,两点,四点?凌远大概在办公室看他堆永远叠得像个小山丘的文件,或者在科室、病房,和李睿他们一起。他刚回来,还不用上手术台,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那警局那群人呢?李熏然记得请假前,几个队都在追一宗商业罪案,因为牵涉了人命,局里非常重视。原本局长还特别交待了他要上心,没想到案子还没查完,几个队长就把卷宗半拉半抢从他桌子上扫走了。


        李处,别的好说,你真的得好好休息。不然你想,要是李局长回来,咱们也不好交代啊。


        好像自从入院以来,所有时间观念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叮嘱他“好好休息”,把他在这里。三四天前他还坐在新市的警局里和那群家伙插科打诨四处跑,然后像是一眨眼,突然地,他就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只能脑袋放空地浪费人生。


        李熏然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连凌远走了进来也没发现。


        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病房里还是静得很。


        李熏然吸了吸鼻子,原本架在鼻梁上的手臂放了下来,手指转向了正在打点滴的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凌远原本还在看他带来的几份紧急些的文件,看见李熏然的动作后皱了皱眉,抬头看架子上挂着的药水瓶上的标签。


        凌远把椅子往李熏然的方向拉近了些,用自己的手覆上了李熏然青筋、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手腕。


        这么瘦。


        “来了?”太久没说话,李熏然的声音又沉又哑,像是没睡醒,偏偏又有点往日凌远最招架不住的诱人,“工作做完了?”


        “早做完了,我还没销假呢。”凌远顿了顿,又笑,“你睡会儿吧,我帮你看着点滴。”


        李熏然没说话,也不睡,就一直用他圆眼睛盯着凌远。


         “我陪你一会儿,自己也休息休息。”


        圆眼睛转了转,这才肯乖乖阖上眼。



        消炎针其实疼得很。


        没办法,都一样。药水流经血管,手腕一片都像是被针刺,被锤打一样。凌远一进门看见药水标签就知道李熏然不舒服,偏偏这人又性急,点滴速度调得那么快,只怕是觉得连血管都有种被撑破的痛觉。


        凌远先站起来,把点滴速度调慢了一点。坐回去的时候,看着李熏然闭着眼睛的样子愣了一下。秋天了,新市的天黑得越来越早,下午三四点就有点日落的意思了。金色的夕阳混着清明日光,柔和地照在躺着的爱人身上,病房里太安静了,凌远觉得仔细听,还能听到黄昏时飞过的乌鸦叫声,心里自然就踏实了。


        手指轻轻地摩挲李熏然的手腕,从他瘦削的骨头、血管上扫过,像是要引着药水流过,又像是在安抚每一寸疼痛。往日握手术刀,签文件,院长决绝狠厉不留情的,外科医生最引以为傲的手,如今正轻轻地在李熏然的手腕、手背上拂过,缓解他没有说出口的痛苦。


        凌远的一只手偶尔翻几页放在腿上的文件,另一只手一直在摩挲李熏然的手腕,过一会儿再抬头看看药水瓶还剩多少。快没了就按铃,换下一瓶,然后继续沿着血管轻轻地扫过来、拂过去。


        李熏然大概是终于睡了一个好觉。直到护士姑娘拿走今日最后一瓶点滴,凌远给他掖了被子,还没有醒过来。李熏然放松警惕,真正安心睡觉的时候嘴唇会微微张开,凌远特别喜欢看他这样毫不设防的样子。原本想着把人叫起来,吃了晚饭再睡,结果回头后立马改了主意。


        凌院长轻轻地把椅子拉开,站了起来,在李熏然有点干燥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好好睡吧。


        凌远刚从病房里走出去的时候,护士姑娘们正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其中一个一手正拿着个苹果啃,另一只手捧着个手机,大概一群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她手上的视频。


        凌远没惊动她们。走过的时候,刚好听到手机里传出几句粤语,他只能懂得大概,估摸着是某部港剧的台词?


        “你点知听日会好天噶?”①


        “唔知噶。希望在明天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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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你怎么知道明天有好天气?




        凌远回到新市第一个晚上,睡在了李熏然病房的沙发上。勉强能坐下两三个人的长沙发,本就不是为了睡觉设计的,怎么躺怎么放还是觉得不舒服,一整个晚上凌远基本上就没睡着过。的确不舒服,但至少比那些矮得人根本站不起来的陪护床要好。


        李熏然早睡着了,没来得及把他赶回家去。早就习惯了熬夜、失眠的凌院长听着空气里另一个人低低的,有规律的呼吸声,下意识把自己的呼吸节奏调整到一致,还有点微妙的快乐。要是让李熏然知道他大半夜不睡觉还在这里乐呵,怕是也要学着主治医生的样子,一脚把他踢回家。


        可是有些事大概就是这样吧。再舒服的床褥被席,还不如你听着某个人的呼吸声,甚至轻轻的呼噜声让人安心。凌远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胸前,转过头去看床上躺着的李熏然。


        黎明将至,一缕一缕银色的光芒撒到他挺拔的鼻梁上。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这点银色也就蔓延到他的睫毛,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上。


        凌远的目光也跟着这丝丝缕缕的光线,描摹早就印在心里却总是看不够的面容。鼻子好看,眼睛好看,嘴唇也好看,总之分开每一部分也好,并起来也好,都好看。凌远干了这么多年外科,开过不少刀,说得出人体每一块骨头、肌肉、器官的名字。要是当初学解剖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他以后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怎么可能会相信。李熏然整个人像是一部电影里许多个特写镜头,一个一个地拼起来一样,而这部电影,大概有人会一辈子也看不腻。


        就是太苍白了点。



        李熏然似乎一直都这个样子。大半个礼拜了,每天上午笑着对来巡房换药的医生、护士们打招呼,安安静静地躺着输液,准时吃饭,按点睡觉,别人叮嘱他好好休息时都很认真地点头。简瑶偶尔还会溜过来,给他带点报纸、水果什么的,也忍不住笑,说李熏然你现在可真有点退休老干部的意思了。


        李熏然没反驳,只是笑。



        凌远去拿了李熏然的报告。主治医生虽然是新调来的,但对于李熏然和附院的关系还是有点了解的,也对这个阳光又温柔的病人印象很好,便多留神了点。凌远一边看报告,一边听医生描述李熏然的情况。


        原本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出现,炎症消了基本上就没有问题,可以出院了。只是这种小病复发几率比较大,加上病人的职业所限,饮食和作息都容易出问题,因此以后还需要多关注。医生用余光瞥了眼凌远越皱越紧的眉头,停了片刻才加了句,而且这个病人……以前可能是受了比较重的外伤,以后年纪上去了,抵抗力可能也,嗯,会比较差。


        凌远的视线停在报告上诊疗经过和情况描述那一栏。


        主治医生愣了一下,或多或少被凌院长蹙紧的眉头、沉着脸的样子吓到了。


        不对劲。



        主治医生早上来巡房的时候,告诉了李熏然他自己的情况,大概后天就能出院。距离痊愈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出院了,然后呢?


        然后一切返回原点。


        李熏然似乎是在盯着点滴瓶,又像是在放空,眼神失却了焦距。他早就忘记这是今天的第几瓶,数着还剩多少瓶点滴,数着还有多少次换药,数着还有多少天能出院,都毫无意义。这是一趟比住院的一周远得多的漫漫旅途,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谁也无法抵达真正平安,无忧无虑的尽头。


        ……或许是最近闲了下来,太悲观了点。李熏然听见了轻轻三下敲门声,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换了个表情。


        凌远手里拿着个保温桶,一进门,看见靠在病床上的李熏然对自己皱了皱鼻子,眯着眼睛笑。


        “抱歉,今天晚了点。”他把保温桶放到了李熏然床上的小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熟悉的食物香气顿时盈满了整个病房,“我回家补了个觉,给你熬了粥。”


        他把勺子塞进愣在原地的李熏然手里,快被他呆呆的样子逗笑了,“快吃啊。”


        床上的人瞪着远远的眼睛,转了转,才慢慢地伸出手把保温桶拨到眼前。凌远早就习惯了李熏然吃饭时近乎虔诚专注的态度,从来是什么都不说,吃了再说。从前是因为他回家面对凌远时总是不掩饰疲惫和饥饿。但这次大概是,他单纯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凌远抱着手臂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含着笑看他把勺子伸到保温桶里,轻轻地拨动、吹气的样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吃不下饭,还想吐。”凌远扯了扯领带,解了个扣子,说话的语气与动作一样寻常轻快,“是不是不喜欢病号餐?还是一直躺在这里,没怎么运动,觉得不饿?可是不饿也得吃点垫垫肠胃,知道不。”


        李熏然的勺子缓慢地搅拌着,偶尔吃一小口,伸出小小一端舌尖,兴致缺缺得像只用爪子一点一点舔水喝的小猫一样。凌远还是轻松地笑,想到以前深夜胃疼,李熏然大半夜地开车到附院只为了给他送碗热粥的场面被值班的三牛看了个全程,后来没少被揶揄。


        “以前我啊最害怕别人说这句话,说你一定得注意你的胃啊,不饿也得吃,忙也要吃。可是熏然,直到这次我看着你就觉得原来这些都不是废话,真的。结果到现在,还有我对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


        “对了,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经过一个病房,看见一个老婆婆也给她爱人带了饭,两个人拿着两只一模一样的饭盒坐在床上,一边吃一边笑,不说话。”他两条腿叠在一起,放松地往椅背上靠,笑着说,“我在想啊,要是以后我们都老了,走不动了,或者一个人住到医院里来了……”



        突然,病房里谁也不再说话了。凌远怔在了原地,微笑也在看见对方表情的瞬间凝在了脸上。


        硕大的一颗泪水,滴在了李熏然的病号服袖子上,然后是更多的,一滴,两滴,布料上逐渐湮上暗色的痕迹。他一直低着头,甚至连手里的勺子都没有放下,凌远只看见他额前打卷的刘海微微颤动,面容却隐没在逆光的阴影中。


        李熏然又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粥,缓慢地咀嚼,吸了吸鼻子。柔滑香嫩的鸡肉是凌远往日的水准,诱人的香味带着腾腾热气扑到面上,熏得他眼睛鼻子,哪里都热哪里都酸胀难受。


        真好吃。真他妈好吃。


        李熏然忽然抬起手,手腕狠狠地蹭了蹭眼角,又吃了一口。



        “为什么都是粥。为什么你做得就那么好吃。”李熏然一边把勺子浸到粥里,一边掉着眼泪,还要坚持开口说话。


        声音也闷闷的。


        床上的男人倔强地低着头,吃到最后几乎是要把保温桶抱到怀里不撒手似的,像是在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宝物,来之不易的猎物一样。眼泪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一边吃一边哭,气势都去了大半。


        “凌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不许说话。”


        李熏然用力地,又吸了吸鼻子。结果用力过猛,加上吃得太急,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嗝。


         “我不想哭的。”


        怎么就忍不住呢?一边吃,一边擦眼泪,手腕上的布料都湿了一片了,还是忍不住,总有新的水光凝成一滴一片打到衣服上。


        “我也不想生病的。”


        李熏然简直要觉得自己是把这七八天里所有糟糕的情绪,一次过从眼睛里流出来了。没有人能控制住,他不能,凌远也不能。


        冬菇鸡肉粥也不能。


        李熏然还是在掉眼泪。可是哭归哭,手里的动作一直没停。为什么凌远做的东西就那么好吃呢,好吃得他都忍不住掉眼泪了。


        对,都怪他。都怪凌远。




        凌远果然没说话。李熏然余光悄悄地瞥过去的时候,还看到他一如既往微微上扬的嘴角,漾起细纹温柔的笑。他当然什么都不会问,毕竟自己心里想什么,这个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李熏然还是无法抵抗,一个对他张开怀抱的凌远。破罐子破摔地把脸摔到凌远肩膀里的时候,还记得先把保温桶放好,才能腾出手圈住凌远的脖子,恶狠狠地蹭了蹭眼睛。上好的料子,李熏然亲自烫好挂好的西装,湿漉漉的睫毛径直在上面蹭过来,又蹭过去。


        “神经病。”李熏然终于开口,嗓子又沉又哑,“觉都没时间睡,还进什么厨房。”


        凌远一手拍在他屁股上。


        “没你我睡不着。”



        怀里的人轻轻地,没什么气势地“嘁”了一声。然而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却圈得更紧了,凌远几乎是被李熏然的体重摁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好几天没休息的老腰吵着要造反。


        李熏然下巴好看是好看,但这刻像是泄愤一样正好卡在凌远锁骨里,便有些难以言喻的疼与痒。


        这个姿势实在太不舒服了,凌远想。下一秒却费力地抬起手,紧紧地抱着了另一个人的背部。


        谁也不再说话。


        也不需要再多说了。



        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的窗户透入点红金交错的夕阳。凌远被李熏然突然扳过他的脸的动作吓了一跳,柔软的嘴唇携着丝丝缕缕食物的香气贴过来的时候,甚至还能抽出点精神联想到,这可真有点像灯光下的红酒杯。


        嗯……等李熏然出院了,他的胃再好些,可以考虑小小地破戒,小酌庆祝一下。


        想到这里便生出点已经有点酒意的错觉。也许是因为期望,也许是因为这个缱绻的吻,也许只是为了怀里抓着他细细地咬的人。心上爆出星星点点金红交错的花火,泛着酒意,心也醉了。


        夕阳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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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电脑太破了,排版糟心得我想挠墙。

很多细碎的梗都来自亲身经历,最后一边吃东西一边哭是我从看某一期的日食记后就有的脑洞,可惜被我写烂尾了(跪

希望大家不要学我,也不要学李熏然。(毕竟他有院长)    

好好保重身体才是真的!


October
29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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