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庄季] Closing Time

Warning:一个恶俗的,狗血的,扭捏干瘪的故事。时间线有私设

凌李是阳光下相互扶持的话,那我的庄季大概是黑暗与荆棘里并肩寻找微弱光明的一对吧。

*阿谢的目录     BGM点我

 

    一

 

        新城的初雪与庄恕的航班同日到达。他抬眼看了一下航班信息里陆陆续续挂上的“延误”,难免有点侥幸。庄医生站在行李转盘前打开手机,不出所料看见一条“已到,帮带个汤面”的短信。

 

        简洁,经济,一个字都不多,和发信息的人一模一样。

 

        提着个热腾腾的外卖袋子,像以往无数次从高速运转的医院,从精神紧绷的手术台旁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房子。按下电梯,掏出钥匙,扭开背后是漆黑与寂静的家门……

 

        咔哒。庄恕挑了挑眉,钥匙只转了半个圈,便勤勤恳恳掀开了另一世界的薄薄一页。

 

        玄关的壁灯没开,却又从客厅漾过来淡淡的橘色灯光,暖气也在开门的一瞬间驱走初雪附在男人身上的寒意。庄恕一进门没顾及脚下,不小心踩到某样东西,险些失去平衡。

 

        黑色的球鞋一只在鞋柜底下,差点就把人绊得仰面摔倒,另一只却飞到了客厅入口处,只消看一看这惨状便能想象到它们的主人进门时姿态是何等的潇洒不羁,一步一只甩开的姿态。庄恕轻轻把钥匙搁到门口的收纳碗里,夜深人静之际只得几不可闻,金属与瓷器碰撞的响声。

 

        提前到的人早就打开了暖气,屋子里很温暖——甚至有点热了。庄恕把两个外卖盒子顺手搁到饭桌上,不出所料地看见沙发上一个……团。

 

        大概仗着有暖气,躺在沙发的男人身上只裹了一张薄薄的毯子,脸朝内靠在扶手上,四肢蜷缩,服服帖帖地把毯子的边缘压在身下。他睡得连房子里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完全不是醒着的时候那种警觉得近乎生人勿近的样子。

 

        庄恕放慢脚步走过去,把搁在手臂上的风衣轻轻盖到偶尔发抖的人身上。他没想好到底是要把他叫起来吃饭,还是直接把人赶到客卧去好好睡一觉比较好。他当然知道季白今晚到他家来的原因,正如往日许多个或是约定,或是默契的晚上一样。

 

        然而季白少有能睡得这样熟的时候。往日庄恕要是半夜接到医院来的信息,翻身下床的动作即便是再小心翼翼,枕边另一个人总是会醒来,更遑论是开锁走动摔一跤这种动静。庄恕自己在飞机上也没睡好,不敢开车,在机场等出租车的时候翻了翻本地新闻,倒是大概能猜出些一二。

 

        季白其实无需要如此拼命。当然,这只是庄恕作为局外人权衡的结论。他是空降,又只是短期借调,新城警局想必一开始也没有打算对他抱有多大期望。但仅凭这不上不下的关系,以及对这个人并不深刻的了解,庄恕也从不打算把这些话说出口。

 

        最后,庄恕哪一个都没有选,只是静静地垂着眼站在沙发前,福至心灵地发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刻意地,认真地观察这个人的睡颜。

 

        要是季白现在醒过来,或许还能极为难得地看见庄医生嘴角不自觉的笑意。

 

        到他真的醒来时,却只有从饭厅传来的牛肉香气,以及一句极为恶劣的“再不来我就都吃了”。立马翻身坐起,连拖鞋都懒得找了就赤着脚往声源处走,随手把原本盖在身上的毯子、衣服堆到了沙发一角。

 

 

 

        庄恕第一次遇到季白的时候,离季队长调到新城来还不足半个月。队里的人刚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季白放下心来,便摸到了楼梯转角的地方抽烟。他自己也扭伤了一边手腕,点烟的动作便有点滑稽,打火机像要跟他作对一样拒绝合作。

 

        即将要懊恼得把嘴里的香烟抽出来原封不动扔到垃圾桶里去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站了个知法犯法的人。季白认得刚刚给队员做手术的这位医生,如今却脱了白大褂,像他一样一手拿烟,一手打了火,给他递了过来。季白看了他一会儿,也没说话,借着庄恕手里的火点了烟,眯着眼向他扬了一下下巴权当感谢。

 

        两个男人便沉默着在楼梯里,肩并肩地靠着栏杆各自吞云吐雾。庄恕自第一眼起就会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打量身边的人,夹着烟的手指好看,五官好看,仰着头看墙上的安全指示时,脖子也好看。尤其是喉结——尽管庄恕从不觉得自己竟然也有欣赏这种纯男性特征的一天——偶尔因为吞咽而微微抖动时,男性特征的强硬与咽喉部位的脆弱在这个人身上奇异地和谐,这种反差能带来掠夺一般横蛮的吸引力。

 

        以后再回想,大概就是从那一眼开始,贼心贼胆都悄然钻入了彼此的思维。也不是没想过后来怎么就水到渠成地滚到了床上去,季白却伸出一只修长瘦削的手,煞有介事地在庄恕面前掰着手指算。

 

        寂寞,空虚,冷,够不够?

 

        够,够,够。朋友尚且不需要多少理由,维系他们这种关系简直绰绰有余。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吃完了,彼此都没有忘记今晚原本的目的。推推搡搡艰难地朝着浴室走去的时候,季白甚至不小心碰翻了其中一个外卖盒,微凉的汤汁从桌上逐渐蔓延,滴滴答答打在被拖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

 

        医生都是有些强迫症了。然而庄恕在断断续续却无穷无尽的亲吻里抽出点神智时却想着,算了,明天再收拾吧。

 

 

        季白是个十分强硬的人,几乎所有场合里亦是如此,即便是偶尔心甘情愿地交出主权的时候。他被他捧在手心,是上位却也可以是控制的姿态。扶在另一方肩膀上,手指间粘腻的汗水,空气里细微的喘息,乃至锁骨上的红痕,乃至睫毛投下的阴影,所有的感官全部揉成了一团,都只够感受到眼前这个人。

 

        挺拔刚直和细腻诱人两种极端的特质,在季白身上得以完美融合。庄恕只需抬头便能清晰无遗地看见这个人的一切,旁人能看见的,不能看见的,这一瞬间却只有两个人在这一方热气蒸腾的角落里悄悄分享。

 

        掌心与腰际的肌肤紧贴在一起,亲密间感受到他的颤抖,便会生出身上的人也像这一节腰腹一样坦然、脆弱的想法。尽管庄恕心里清楚这只是错觉,正如要是有人因为季白好看的皮相而低估这副躯体下埋藏的力量,伤亡惨重是躲不开的结局。

 

        包括他,庄恕自己在内。

 

        庄恕腾出一只手,擦了把眼皮上的汗水,季白的肩膀正对着他的脸,便顺手揩到了他的锁骨上,惹来了眼前人居高临下的一个白眼。轻飘飘的目光从眼角投下,微红与水光却偏偏削弱了这种蔑视一样的挑衅原有的攻击性。

 

        他依然热爱,甚至迷恋这个人的喉结。尤其是他仰起头时,完整一段修长颈脖便尽数送到了庄恕面前,便明白他人形容脖颈优美的人为天鹅颈绝非夸张。喉结、动脉、咽喉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颤抖,原本强硬寡言的人,这一刻脆弱与力量的标志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予取予求的姿态无法让人不为之痴狂。

 

        天鹅仰首,高歌,垂颈,跌落。

 

        倦极的天鹅向下倾倒之际,两只手掌堪堪撑在枕头上,两个人的鼻尖恰好相贴,嘴唇不过一两公分的差距。甚至连喘息时轻轻呼出的热气,似乎都是对方交换赖以为生的氧气以作缠绵。

 

        然而两个人的都没有动。不进不退地维持着尴尬的距离,庄恕努力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时,整个世界只有季白近在咫尺,神色清明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这双眼睛看着他,或许是这时候人的脑子总是不太好使,或许是因为这过于接近的距离,又或许单纯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突如其来尴尬的气氛。他一时竟然想不到怎么反应,两只手僵硬地搁在季白腰侧。

 

        季白却在感觉到庄恕手臂动作一僵时翻了身,躺到他旁边去了,甚至还记得从被窝里伸出手,拨下了台灯的开关。

 

        一室黑暗。这就是要入睡的意思了,关灯的人趴在枕头上,呼吸规律而缓慢,另一个人躺了半晌,即便是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用气声轻轻地叫了两声季白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后也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人总是不满足的。有了亲密的接触后,便总是想着要更亲密,更无间地纠缠在一起,渴求起更多的东西。

 

        床可以上,吻不可以轻易接,简直是浪漫爱情喜剧的必备桥段。然而降落在了自身身上便明白这绝非矫情,起初的酒精与欲望也好,后来他自己说的所谓寂寞空虚也好,只够解释肉体关系。然而情感却不可以轻易找到理由解释。

 

        倦极却总是在做许多乱七八糟的梦,噩梦里醒过来,闭上眼又是另一个梦。眼下也许还好一点,两个人不在一起的晚上,季白几乎每一夜都睡不好觉。

 

        有时是刊登师父失踪消息的报纸铺天盖地向他袭来,有时是青梅竹马浑身是血倒在地板上时的情形,有时是赵寒中枪倒地,伤口怎么捂紧都会沁出鲜血的场面,有时是缅甸潮湿的空气,幼童、少女们充满恐惧与绝望的眼神与哭叫,丛林里晃动的树木,四处弥漫刺鼻而压抑硝烟气息……


        刺耳的枪声骤然响起——

 

        睁开眼的时候其实已经意识到一切只是梦,依然无法控制生理与心理双重的不适。季白死命瞪着庄恕卧室的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冷天的,整个枕头上都是他的汗水。

 

        从霖市调来前,他已经听过无数个心理医生给的建议,态度也从一开始的认真执行到后来的不了了之——反正最后一切依然是这个样子。

 

        他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他被过去死死攫住,无法冷静下来,便无法回到霖市;无法回到霖市,便无法亲手继续去追查终结让他夜夜无法安眠的事件;无法解决与终结这些重担,过去便会继续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旁。

 

        季白瞄了一眼身边睡得呼吸平稳的人,翻身下床,趿了拖鞋走出了卧室。

 

 

 

        其实季白掀开被窝一角的时候,庄恕就醒了。他们俩都是手机24小时不关机的人,夜里些许动静就能醒过来。庄恕闭着眼躺了一会儿,没睡着。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季白离开卧室多久后,也披了件睡衣下了床。

 

        只有半阖的书房门漏出点灯光。季白卷着那张毯子,戴着副黑框眼镜坐在书桌后看资料。考虑到两个人的职业,很久之前庄恕就把自己书房里的另一边收拾了出来给季白。只是推开门便能看见,季白四肢蜷缩的姿态比起坐,更像是嵌在椅子里似的。

 

        有时他也会想,季队长穿着警服时的样子会是怎样的,反正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不知道季白自己知不知道,他睡觉也好,随意坐着的时候也好,总会下意识地四肢蜷到一起去。一只手臂无意识地圈着屈起的膝盖,很多个夜里,庄恕是被冷醒的,转过头一看才发现季白蜷成了一个团,不知不觉就把被子都压在了身下,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舒展开四肢后才发现季白被自己闷得一脸红。

 

        庄恕没修过心理方面的课程,然而临床意味着与人打交道。他还在美国的时候,接过一个年纪还比较小的病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非常抗拒治疗。他那时候的老师告诉他,四肢蜷缩,双臂抱膝是防御性十足的姿势。有时候夜里从背后抱着季白,防止他再次缩成一团抢走自己的被子时,庄恕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小女孩不安而警惕的眼神

 

        季白手里翻翻写写的动作没听,连头也不抬,只从眼镜边缘瞥了一眼推门而入的人。

 

        “吵醒你了?”季白扶了扶眼镜框,拿着支黄色的荧光笔,在桌面的报纸上画了画。“我月底有个很重要的报告要交。”

 

        “没事,我也睡不着。”庄恕手里拿了杯热水,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了下来,看着工作状态中的季白的侧脸,思绪飞了几个来回后不得不承认戴着眼镜好看与否主要看脸,同时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决定把目光移到季白摊在桌面上的资料上。

 

        庄恕随手拿起了份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报纸,旧得有点潮了,泛黄软软的纸张柔柔搭在手上,白纸黑字却在宣告这世间上永不停歇的黑暗与罪恶。

 

        黄金蟒,缉毒行动,跨境交易,跨国贩卖人口集团。灰头土脸的孩子们畏惧而无望空洞的眼神看得人胆战心惊,大段情况汇报后,只有寥寥几行字,交代了副队长赵琅失踪的消息。

 

        季白从自己带到庄恕家来原本打算挑灯奋战的资料中抬起头,便看见了庄恕拿着一份报纸,嘴角绷紧,眉头深皱地盯着其中一个角落,指甲不自觉地把软绵绵的报纸也攥出了清晰的痕迹。

 

        季白的心先是沉了一下,转而却觉得忽然有点奇异的舒坦。生活里第一次那么感谢从警校里学回来的肢体语言分析。

 

        可是……没有犯人愿意在毫无压力,甚至是得益的情况下主动招供。

 

        他看见庄恕微微吐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把报纸重新叠好,向着自己递了过来。季白没接,随手把眼镜摘了下来,蜷着的两条腿顺势伸了直,脚掌恰好搭在了庄恕的大腿上。季队长抱着臂,像是平日点根烟就能在审讯室煎熬一夜岿然不动的样子,微微眯了眼睛盯着庄恕的脸。

 

        旖旎的动作,偏偏又是冷静得连穷凶极恶的犯人都不得不畏惧三分的神情。庄恕也忍不住挑了挑眉。他现在是真的全身上下不敢动,两只手臂规矩地搭在扶手上,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只求刑警队长法外从宽。

 

        “你知道这案件?”

 

        庄恕顿了顿,点点头,回答简短得很,“以前在报纸上看过。”

 

        这就是不老实交代了。季队长嘴角挑了挑权当是笑,右脚有意无意地用力踩了踩,感受到对方睡衣下肌肉顿时僵硬的窘况后满意地松了力度。

 

        “说谎。你说你一年前才从美国回来。”季队长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笑得更深,“但这件案子是十年前的,你回国后从报纸、新闻上看到可能性太低。所以你要是对它有印象,只可能是以前你在国外的时候,或者是回国之后,特意去查了相关的新闻。”

 

        更别说你刚刚盯着报纸看那个表情了。当然,这句话只在季白自己心里滚了一遭,他无需一次拆破对方流露的破绽,一丝一点抽出,一砖一瓦攻破自然更有效,也更有意思。

 

        季队长脱了警服,离了审讯室还是那个战神季白,也正如稳重冷静得近乎冷漠的庄医生没有了手术刀与刷手服的加持,依旧是风姿卓然的天才医生一样。被审讯的人也抬头盯着他眼睛,风度翩翩的微笑,全然没有被一点一点窥破内心的烦躁或者慌乱。

 

        他原本打定主意,无论季白问什么,他都选择消极对待,沉默到底。只是没想到季白笑着看了他一眼后,把架在他大腿上的一双赤足收了回来,踩着木地板上。

 

        “失踪的那个赵副队长,是我师父。”庄恕原本随意放在一角的报纸被季白重新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一版,指着十年前的刊登日期递到庄恕面前,“小时候家里的人忙,我就跟着我发小四处跑,赵叔叔对我……基本上和儿子也没什么区别了,有时候我发小还会妒忌我,说怎么爸爸对三哥比我还好。”

 

        可是赵琅失踪了。

 

        季白口中亲切的,有血有肉活生生的赵叔叔,终究是变成了报纸上遥不可及的一个名字。

 

        “所以从我进警校的那天,我就发誓一定要把这个黄金蟒抓住。”

 

        庄恕书桌上的那杯白开水逐渐不再往外冒热气,变凉变冷,也没有人能抽出时间去管它。


        季白告诉了庄恕刀片案,叶梓夕的死,又告诉了他自己被调到新城前追捕人口贩卖集团的失败,说起了队里惨重的伤情。说着说着,脑子里却模模糊糊想到,这大概还是第一次他主动对庄恕说工作上的事情,主动对他说那些曾经让他骄傲,却又使他困顿无助的过去。

 

        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无法释怀的事情,无法选择,只能勉力拖着它们继续往前行。他调到新城明明不过一年左右,却觉得霖市的一切远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要说的太多逐渐也失了逻辑。

 

        季白忘了自己是怎么终结这个漫长的故事的了,夜里一谈工作就下意识要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拍了几下才想起自己在庄恕家里,还穿着他的睡衣,自然是什么也摸不到了。

 

        庄恕没给他烟,也没给他火,倒是在书桌抽屉里摸出了一板巧克力,给季白抛了过去。70%的黑巧克力,满满都是看不懂的外文,季白咳了一下清清说得有点沙哑的嗓子,掰开一块就把剩余的还给了庄恕。庄恕也掰了一小颗塞到嘴里,抬头就看见季白一边走神,眼神失却焦距地盯着地板某个角落,一点一点地用门牙啃手里的巧克力。

 

        像只啃松果的松鼠,大概还是只有一条油光发亮灰黑色的尾巴的,机灵又狡猾的松鼠。庄恕舔了舔牙齿,苦中带甘的滋味在舌尖上爆发开。

 

        “我说完了,该你了。”季白拍了拍手,清掉手上其实并不存在的碎屑,抬起一只脚轻轻踢了踢庄恕的小腿肚子。

 

        “该我什么。”

 

        季白再次把手臂环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事到如今还想负隅顽抗的人,“说说你为什么知道黄金蟒这个案件。”

 

        庄恕这才意识过来,季白刚刚不是真的深夜感性要抓住他谈心,把往日的经历全盘托出,只是个一物换一物的策略。季白有个坏毛病,无聊的时候腿脚安稳不下来,也不是抖,只是翘起了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小腿肚上踢,动作轻又慢,但一直都在扰乱你,不让你好好静下心来编一个完美无瑕的谎话。

 

        “季队长不当值,果然还是季队长。”

 

        季白下一秒踢过来的力度马上大了些,几乎有点要踹他的意思。

 

        “和工作关系不大。我说过,我们都很像。‘寂寞空虚冷’,记不记得。”

 

 

        庄恕没有直接告诉季白原因。他也给季白讲了一个故事,更久远,更漫长,也更模糊的一个故事。一个兢憬敬业的护士被质疑由于失误导致病人死亡,百口莫辩,只能接受离职的处分。不久后女儿被人贩子拐走,更压垮了这个可怜的妇人。护士不久后精神出现了问题,时常趁着无人看管时跑到街上去,嘴里念念有词,说自己是无辜的,自己没有错,一时又念叨着女儿的名字,要去找她的小女儿。

 

        两年后,这位护士死于一场车祸。

 

        季白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听他说话,连表情也不多,只是注视着庄恕思考时下意识微蹙的眉头。

 

        妇人的儿子当时也不过只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妹妹出事的当天,只记得父亲抓住自己的手,在雨里不停地奔跑的情景。从亲戚的家跑到马路上,跑到医院去,跑到幼儿园去,最后跑到灯火通明的警察局里去。疲倦、寒冷与恐惧抓住了小男孩脆弱的心灵,紧紧攥住,却不得不继续担心它们什么时候还会更狠地折磨、拉扯他。

 

        这一切都在母亲车祸去世,父亲崩溃的那天,终于如密布乌云的最后一响惊雷一样爆发。滂沱大雨骤然落下,奔涌而至,淹没了一个普通的家庭所有希望。

 

        其实应该是要抱一下他的。季白心想,或者不是为了庄恕,只是为了他的故事里,那个命途多舛,好不容易从暴雨与泥泞中爬出来的小男孩,他想抱一抱他。

 

        庄恕忘了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的神,似乎在小男孩的回忆里迷失了许久,才把“庄恕”给拾了回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季白依旧坐在他对面的一张转椅上,一双久不见天日的雪白赤足踩在自己的拖鞋表面上,布料因此绵绵软软地贴过来,冷得发寒的脚心才逐渐恢复原本的温度。

 

        庄恕说,其实当初在美国被人收养的时候,他是真的动过要去当警察的念头的。如果当初妹妹没有被拐,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往最坏的方向走。要是能成为警察,去打击那些贩卖人口的罪恶,去找他失散多年生死未卜,仅剩的一个亲人,去把更多个无辜的家庭里像他妹妹一样遭逢不幸的孩子救出来,也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然而后来,他逐渐知道这条路根本不能让他找到当年的真相,至少不是最适合的一种方法。要弄清当年母亲被辞退的真相,洗雪母亲一直耿耿于怀的冤屈,才能明白往日最谨慎的她为何会把妹妹弄丢,也才可能找到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

 

        他选择了拿起手术刀,站到手术台前,选择了回国,回新城,回到了母亲当初工作的仁和医院。

 

        季白为警察,坚持到今日很难说没有半点赵琅失踪、中缅跨境罪案猖獗的影响,而庄恕做医生的理由更是与他童年时的变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光明伟岸的职业背后却被他们两个人彼此心里最晦暗绝望的心思所支撑。黎明与白昼降临前,在只有两个人的小小一方空间里,交换彼此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未尝不是一种独特的旖旎浪漫。

 

        没有人是不需要安慰的,但没有人会因为失去安慰而崩溃,挫败。季白说得没错,他们太像了,像得连彼此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人的安慰是没有必要的,而彼此之间的安慰,更是无需要说出口了。

 

        最后季白还是如愿在自己带来的衣服口袋里寻到了仅剩的两根烟,分给了庄恕一支,一张毯子盖过两个人的膝盖,沉默无语地靠在书房的沙发里抽最后一支烟,看窗外逐渐熹微的天色。

 

        夜色将尽。

 

 

 

        在此之后,又是普普通通的三个月,一切和那个晚上前没有不同。偶尔吃饭,偶尔碰面,偶尔上床,偶尔提及两三句彼此工作上的奇闻趣事。

 

        季白的报告如期交了上去。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终于松动了,打通了他兜兜转转的死局,冬末春初的一个细雨黄昏里,他收到了来自霖市的通知。

 

        新城警察局的刑警队长季白,将以特别成员的身份,参与到本次入缅行动组中来。而这一次要面对的,依旧是那个名字熟悉到晚上做梦都能喊出来的老对手。

 

        黄金蟒。

 

 

        季白给庄恕发了条短信,地点罕有地不再是各自家中。庄恕下了手术已经五点多了,收拾好驱车抵达新城警察局大门的时候,天早就黑了个透。

 

        按着季白像谜语提示一样的指引走过去,庄恕终于在警局后的篮球场里找到了他。初春的季节,又有细雨,依然冷得很,整个篮球场里只有季白一个人。

 

        庄恕撑着伞,耳边只有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篮球接触满是雨水的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远处并不明亮的射灯下,季白穿了套洗得泛白的篮球服,短袖短裤在这个季节里看得人直发抖。他一个人在细雨里运球、投篮,没有留意到场外有个人静静地站着看他打球看了快半小时。

 

        这样的季白……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一样。庄恕远远地看着他会因为投篮不进而暗暗发脾气,用力拍上几下,也会因为连中几发而开心得盯着手里的篮球不自觉地笑。这大概就是季白自己口中,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带着发小闯南走北的季三儿了,不是往日凌晨里任由自己搂到怀里去的季白,也不是坐在审讯室里面无表情的季队长,霖市人听人怕的“战神”。

 

        也许都不是。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季白,只是眼前这个人。

 

        庄恕走了会神,被突然迎面砸过来的篮球吓了一跳,下意识扔了伞,把球接在手里。季白朝着他走过来,依旧是刚刚一个人打篮球时轻快自在的笑。

 

        “我要去缅甸了。”

 

        庄恕还没回答,甚至动作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大概只是下意识地替他高兴,为他终于得偿所愿而露出些许开心的迹象。这些都是他猜的,全因他只记得季白骤然亮起来的眼睛,直直地向他靠近。

 

        手里的篮球被另一个人抓紧了,骤然被用力地甩了出去,砸到地上溅起一小片水花。季白把他推到篮球架下,恶狠狠地摁着他亲了上去。细雨渐停,空无一人的球场上只有篮球架后在阴影里缠吻的两个人。后背砸到金属上生出模糊的疼痛,庄恕只来得及抓住季白的手臂,安抚他无缘无故的凶猛与热情。

 


        一切都失控了,不知道是顺势而为还是有人存心要让他失控。周五晚上精心安排好的晚餐、电影,理应被刻意营造的气氛,在汹涌而直白的情欲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


        狂热与痴迷,热气与汗水交织的时候,季白忽然想到点好笑的事情,两个人还只是床上关系的时候姑且不会有这种直接滚到卧室里去的经验,反而今晚似乎终于有点变化了,双方却默契得不问不言,耐心只足够耗费在无声的纠缠中去。

 

        也许是发现对方的失神生出不满,也许是意识到今晚气氛终于不同,往日只有贼心的人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实现幻想过无数次的场面。庄恕突然俯下身,鬼使神差地一口咬在季白的喉结上,力度不大,但对危险的警觉性与肾上腺素交织到一起,足够刺激。

 

        季白紧紧抓住身上人的短发,瞬间交待了出去。最脆弱的动脉喉管被另一个人的唇齿攫住,锋利齿尖轻轻嵌进皮肉,季白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心里还有点事没有了结,季白一时还不想睡,靠着枕头手里夹了根烟,挣扎半分钟到底要不要在床上点火抽烟。庄恕翻了个身,一只手臂横到他腰际的时候,季白还是决定把床头柜上的打火机给摸了过来。

 

        庄恕躺在他身侧,感觉到季白还有话要说没说,同样也不想睡。抬头去看薄薄的烟雾里的人,看他颈脖上,喉结上一点孤独又惹眼的暗红,衬得抽烟中的季白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庄恕没说话,揽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

 

        季白没有拿烟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覆到庄恕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回不来了怎么办。”

 

        庄恕僵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在他手臂旁说了一句闭嘴。季白侧过脸看了下闭着眼装睡的人,吐了一个淡淡的烟圈,语气轻松。

 

        “我以为海归都不迷信。”

 

        “海归也是人。”

 

 

        要是时光倒流二十年,站在风雨飘摇的那个雨夜,不知道那个小男孩还会不会生出一个要成为警察,除暴安良的念头。纵然最后他选了另一条路,庄恕也知道,这个小男孩始终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在晦暗黑夜里顽强又徒劳地追逐不知道是否存在光明。

 

        庄恕会长大,小男孩不会,这个念头大概也不会消散。而如今,他怀里牢牢箍住的人,有着细腻却刚硬的腰腹,冷漠又温和的神情。他抱着他,闭上眼终于看见风雨如晦的黑暗里,小男孩终于看见了远处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线。

 

        医生可以治病救人,用药物、手术从死神手里抢人,但人祸一旦发生,命除了上天以外,谁都救不了。每一个失散后又被救回来的孩子背后,也许都有许多个赵琅,以及眼下像季白一样迎难而上的人。作为张淑梅的儿子,他只希望这个世界上被拐的人可以少一点,被救出的孩子,与家人团聚的可以多一点。像他一样怀着仇恨与绝望成长的人,至少也可以少一点。

 

        然而作为庄恕,仅仅作为两只手臂还紧紧地从一侧搂住季白的庄恕,他想不了那么多大义凛然的道理。

 

        他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归来。

 

 


        “你得回来。”

 

        庄恕的脸贴在季白的手臂旁,本就沙哑的声音更显得像睡熟了的人说梦话一样,闷闷的。季白吸了吸鼻子,覆在庄恕手背的手更紧了点。

 

        “我有话要告诉你。”

 

        季白又吸了一口手里的烟,马上低头朝着庄恕的嘴唇去。嘴唇相贴,尼古丁的味道被季白狠狠地全数吐进了庄恕的口中,两个人在一片烟雾弥漫中接吻。

 

        “我也有。”

 


 

 

        酒吧打烊。歌舞升平,只求酒精与欲望的男男女女各自散去。

 

        然而黎明始终会到来。


        黑夜过去,会有人在酒散,睡醒之后依旧在你身边。

 

 



        “Closing time.


        Every new beginning comes from some other beginning's end.

 

        And I know who I want to take me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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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庄老师还没上线打我脸时为我庄季站街!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恶俗的炮友变情人的故事!Inspired by 一出很多年前看的爆米花爱情喜剧电影。

写得有点急,文笔渣到我de-bug时也觉得尴尬(跪


一个迟来的生贺!给我线宝 @回归线以北 ,谢谢你在我还是几十粉的小透明的时候一直陪着我,卖我安利。能认识你真好呀真好!(比心


November
27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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