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蔺靖] 如浓茶里(全)

Warning: 文笔渣,剧情废。狗O私都是我的错。

看过上的人可以直接跳到四啦。

BGM:《接近》-张学友、陈慧娴





[风光里走过了几千里

一转身 却在原地]



       金陵城最近出了件新鲜事。


       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百姓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敬业发光发热,日复一日不觉得枯燥。哪家员外郎嫁了幺女,哪家的姑娘与打小认识的秀才暗地里眉来眼去,哪家茶馆的说书人又新开了个头,讲了个有趣的故事,只怕不出半天,便传遍了大半个城镇。


       年轻的天子垂着眼,专注于眼前一碟榛子酥,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安静听着。言家的小公子刚从北地回来,捎回来了好些上等的毛尖,入口清香回甘。想着太后兴许喜欢,便特意在与萧景睿一同请安的日子带了进宫。


       宫里难得人多,热闹,太后也高兴,特意叫上了景琰一起,在御苑的水榭里开了个小茶宴。天子对茶水一类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如今杯中也只不过是极淡的白茶,借点消暑清心的意味,装个样子罢了。倒是这榛子酥,太后许久不动手做这些小点心玩意了,敢情还是借了言小侯爷茶叶的面子,才终于得意回味了一遍。


       言豫津喜爱逍遥山水,也喜欢烟火人间,口齿极清爽,从北到南的如画风光娓娓道来,令人如临其境。金陵已是初夏,北地还是乍暖还寒的日子,一路的冰雪融化,异草奇花,袅袅炊烟,都化作了小侯爷唇间一抹绮丽与缤纷,在聆听者脑中绘出秀丽的山水画、风俗画。萧景琰一直在听,他喜欢听这样细碎而真实的描述,旅人的眼诚实地带他看见他为之努力许久的天下,证明大梁如今是真的很好,他才能放下心来。


       太后不久便先行回宫,估摸着自己在场,年轻人们说话也不够痛快,而萧景琰这几年来,也难得这样和他们聚上一回,放松一下。喝着喝着茶,小侯爷一拍脑袋,煞有其事地压低了声音,“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最近金陵出了个新鲜事。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听到有人在讨论,还没来得及去探个究竟。景睿,你哪天有空,咱俩去南苑听听说书,怎么样?”


       “你要想听书,请人到你府上就是了,怎么忽然想到往南苑去。”萧景睿往盘子里拿点心的动作倒是没停,也许早就习惯小侯爷偶尔冒出来稀奇古怪的念头了,“你想往外跑就直说了吧。”


       “诶,我跟你们说啊。”言豫津稍稍向前倾身,“最近南苑的一个茶馆来了个新的说书人,听说啊长得特别好看,行为举止不俗,说的故事也特别有意思。只是这个人很古怪,一应赏钱报酬全都不收,说完了倒要听书的人用一个答案来换。”


       “你说,你继续说,什么答案?”


       “哎呀你急什么。”言豫津眼疾手快地从萧景睿的手下抽走了自己的点心盘子,折扇一把拍在他手背上,压低了的声音听起来恶狠狠的,“我的,别抢。”


       萧景琰坐得离他们近,把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不禁低头笑了一下。


       “这个人啊,”言豫津卖了个关子,抓紧时间匆匆忙忙地把榛子酥都吞了下去,“他问,‘这世界上,你们喝过最好喝的茶是什么呢?’”




[追忆里一切的好东西

也溢满 你的趣味]



       蔺晨是个称职的江湖客,好人间,爱凡尘。不敢说看尽天下风景,但至少也是见多识广了。潇洒不羁的琅琊阁主却唯独痴恋一座城,实在是怕叫人听了去要嘲笑的。


       他年岁不长,比萧景琰还小,可二十多年来回答过的问题没有一千至少也得有个好几百。这些问题上到朝堂国土,下到寻宝猜谜,只有世人想不到的,没有他没见过的。拿着问题上琅琊山,问琅琊阁主可是要付报酬的,为着求无所不晓的琅琊阁一个答案,多少人不惜一掷千金,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只等着他或是他爹一个点头,便要卯足了劲头往上搬。


       迂腐,俗气!当年小小个的蔺晨站在山头,嘴里咬着棵寒碜的狗尾巴草,非常看不起那些守在山下不走的碌碌之辈。话一出口,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


       然而如今的蔺少阁主,终于也有了一个连自己也解不了的问题。这答案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能解。两年前,从金陵跑回琅琊阁刚好撞上了老阁主云游归来,蔺晨支支吾吾个半天没敢问出口。他爹是个孩童脾性,性子急,过了几天便一脚踢开了他房门,抱着手臂在自己亲生的儿子床边冷笑。


       “你也总算是撞上点让你心甘情愿认栽的东西了。”他毫无防备,连想疑心他爹是不是掌握了什么要紧线报都无从下手,“没事,儿,你还年轻,早吃苦头早轻松。”


       老阁主快活似神仙,当真是快活成了个神仙的模样,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没等到和蔺晨一起在山上住上个十天半载便又不见了踪影。临行前,料事也如神仙一样的父亲只给他留了一张纸条,也完全没说起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习武又学医的人年纪大了身子骨还硬朗着,蔺晨拿着亲爹留下的纸条,后怕得摸了摸胸口,唯恐老阁主若是真知道了什么,怕是要抽起根练功的棍子满山追着他打。


       老阁主的纸条只有铁画银钩四个小字,一点也不符合他仙气飘飘的形象,甚至有点俗了——“四海为家”。蔺晨拈着纸条愣了一整天,不得不接受姜还是老的辣,要想比肩他爹的确还需要点时间。


       这四个字哪儿能看出什么方法来?


       蔺晨气鼓鼓地把纸条塞到香囊里,气鼓鼓地贴身收了起来。


    


       再次回到金陵,站在这城楼的门前,已经是两年后。春秋一双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唯独这金陵城门依旧是和他离开时回眸那眼一样,高耸的城楼古朴又孤寂,来往的行人对比之下像许多蚂蚁一样。行人匆匆而过,倒是热闹得很,却像是把那皇都的围墙衬得更孤独了。蔺晨习惯了站在高处,站在琅琊山,站在皇城,站在能俯瞰这世间平凡众人的地方。他一度觉得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就像那些想尽了办法要从他爹的嘴里套话的人一般,他都能看透,便无趣得很。


       终于等到他从高处跌落,心甘情愿地去做那些为爱欲所喜所悲的凡人一员时,才发现这世间其实也挺有趣的。也许是因为他发现,原来做个被某些事牵绊身心的凡人也很有意思,也许只是单纯因为,这是萧景琰的世间。


       景琰。他把这个名字在心里读了一遍,唇舌间默默念出这个名字,有种齿颊留香的错觉。他的问题,琅琊阁主解不了,他也认了,亲自到这金陵城来,问那个能回答他的人去。蔺晨心里有点小得意,在城门一把扬开雪白的折扇,一边走一边摇。


       路过的马车上,少女见到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初夏使扇子丝毫不觉突兀,一瞥便忍不住再一瞥。被自己的母亲教训,“别看。疯子。”





[我那天经过碰着你 你笑得比这世上美

叫我不得不追求你

世界中一切亦无味 不一起]



       蔺晨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第一次遇到小皇帝是在很久之前,那时候的萧景琰还不是什么天子,连亲王也不是。蔺晨那时候赶在大雪封山前赶回了琅琊山下,却见到一个高而瘦的少年站在山门前,不进也不退,耳朵和鼻尖都冻得通红了也不哼一声。


       蔺晨那时候不敢多问,只怕一个不慎帮亲爹招来什么奇奇怪怪的生意,又不忍心叫这少年在冰雪中不屈不挠地站着冷出病来。那时候不过也是十多岁的蔺晨搓了搓手,咬咬牙就把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解了下来,套在身量比自己还瘦小的少年身上。


       少年不肯接,蔺晨原本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后来才发现这男孩子是真倔,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这牛脾气怎么这样,跟谁学的啊。”他这一句无心的话堪比某种符咒,原本还坚决不受的少年忽然就停了动作,任由蔺晨把大氅披到他身上。蔺晨给他系带子的时候,才发现少年通红的眼眶原来不是冻的,盈盈有泪光,竟然是忍着哭的。


       这么冷的天,一声不吭就在山下忍着雪站那么久,还哭红了眼眶,即便不是怜香惜玉的蔺晨,只怕连九重天上最铁石心肠的神仙看见也要心疼的。蔺少阁主给他穿好了大氅,还是踟蹰,站在原地和少年面对面沉默着发呆。


       山上跑下个人影,是他爹身边的人,对他点了点头,径直对那少年道,阁下所问,我们主子也不知道,答不了。大雪将至,阁下还是请回吧。


    少年的眼眶更红了,还是硬生生忍住没哭,咬着嘴唇不回答。这次连蔺晨都纳罕了,他爹是什么人他最清楚,往日除非是大奸大恶之徒,都不可能把来琅琊阁的人挡在山下的,更何况是这种鬼天气。


        那个执事传达完老阁主的话,又回过头来,把蔺晨拎了上马,赶着把他带上山,连回头再看那少年一眼也没有。蔺晨身量还小,论力气哪里是大人的对手,挣脱不开,只能眼看着那个还披着自己大氅的少年红着眼角站在原地,便回头对着他大喊:


       “你开春了再来,要是我爹不肯见你,你来找我!”


       回到琅琊阁,他从马上跳下来就直奔他爹的书房去。老阁主少有地沉了脸,吩咐童子把门窗关牢了才对蔺晨说,这不是普通人,这是当今皇帝的儿子。


       “重要的,不是他问什么,我要告诉他什么。重要的是,多少对眼睛正盯着他呢,这七皇子只要一上山,事情就棘手了。”老阁主背着手,用银针挑了挑案边的灯芯,“我是在救他。”



       后来还是老阁主告诉的他,当年萧景琰上琅琊山,多少人正等着他踩下陷阱,耿直无畏的皇子想问的竟然是“赤焰是否谋逆”。少年时的蔺晨虽然聪明,却远不及后来剔透。那时候他爹刚把林殊救了回来,走的是悬崖峭壁的一步棋,要保住故人之子,要保住靖王,保住琅琊阁,保住自己的儿子,桩桩件件都不容易。


       他一直都佩服他爹,虽然嘴上敢于和自己的父亲插科打诨,没个正经,但也知道关键时刻老阁主智谋之高,眼界之广十分可靠,单看蔺晨如今的秉性,也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并不是纸上用于奉承的一句空话。


       这事蔺晨一直没忘,冬日飞雪的时候偶尔还会想起那年山脚下,那个眼睛通红却隐忍不哭,冷得发抖却一句不怨的少年,风中劲竹,过刚易折,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人提醒那位皇子。他记忆里的七皇子永远是那个穿着他的大氅,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半大少年,以至于后来正式与太子殿下相见时,他一开始还没能把这一个人两张脸给联系起来。


       十多年后的萧景琰依旧像棵雪中竹,修长坚韧立于朝局中,蔺晨所担心的过刚易折却没有发生。当初泪光盈盈的少年如今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感情,正襟危坐地唤他蔺先生,端的是正经礼贤下士的态度。蔺晨在坐在下首,摇了摇他的宝贝折扇,心里暗叹现在的萧景琰真不如当年的可爱。



       蔺晨以客卿身份进东宫,打的是苏哲苏先生的继任人旗号,努力把琅琊阁在这新旧政权交替中撇出去。其实十多年后的再次见面并不十分愉快,太子殿下与他争论到底要不要让梅长苏上战场,两个人吵了个面红耳赤,最后终于在萧景琰一句哽了一半的“你以为我就很想吗”中偃旗息鼓。直到看见这双红眼睛,蔺少阁主才恍然大悟这竟然和当年山下的少年皇子是同一个人,只是怎么每次见面气氛都那么古怪,要么是这皇子太性情中人,容易洒下男儿泪,要么便是这七皇子是蔺晨上辈子注定的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一聚头便是风雨欲来。


       他没问萧景琰,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琅琊山下,有个少年从马上回过头向他喊,以后有问题就来找他。那是琅琊阁少阁主亲口许下的承诺,价值千金的一个问题,不为大梁,不为天下,甚至也不为梅长苏,就只为了当年和今日,眼下这个人。


       萧景琰问出了他此生向琅琊阁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其实他一开口,甚至他不开口,他亲自来到蔺晨的住处,让童子通报时,蔺晨便猜到他要问什么了,连锦囊都懒得写,把墨迹尚未干的澄心堂纸对折,再对折,放到了太子殿下的手中,一句话也没说便出了门。木门吱呀一声合上的时候,他恍惚还能听到压抑的抽泣声,心中那个十多年前眼角发红的少年终于落下泪来。


       能哭是好事,真的。他热爱开玩笑,但这句是真的。


       萧景琰问的是,梅长苏是否已不在人间,如果是,他又葬在何处。


       其实蔺晨那天马上就出了门,并不知晓到底萧景琰有没有打开他的答案,又或者只是单纯估摸到答案,为之一哭罢了。问题是所求之人提出的,琅琊阁只负责提供一个最真实,或者最符合他们立场的答案,之后的事不能,也不应该由他们来决定。



       后来,已为帝皇的萧景琰策马奔腾,亲自赶到了琅琊阁,提出了此生向琅琊阁问的第三个问题。可那时候,蔺晨并不知道他来了。


       新帝登基一年,从太子到皇帝,蔺晨也在他身边当了快两年的客卿。闲暇日子里也有手谈对酌的时光,话题一开始总是围绕着林殊的少年,梅长苏的青年,毕竟故人是他们生命里最直接的联系。后来更熟悉了些,聊的话题也更多了,他说他的江山朝局,讲北地艰苦,南境瘴气;他说他的江湖侠客,讲北地壮士骠勇善战,讲南境美人温柔多娇。


       他们看的是同一个天下,同一个世间,却又用的是两双眼睛,描绘出两种风景,交相辉映,把各自心中的世界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变得更为完整。


       蔺晨一直没想要把十多年前的那次偶遇重新搬到台面上,告诉萧景琰,那毕竟是太遥远的事了,当年又都还是意气用事的青涩少年,如今重提未免有点突兀。事实上,他十多年来,一直把当年雪中倔强的少年萧景琰记在心里,即使长久不见也跃然眼前。


       自从重逢以来,他越是与萧景琰相熟,倾谈畅快,当年的情景却越是模糊。偶尔被这个倔脾气不改当年的皇帝陛下气着了,蔺晨还想回味一下当年“更可爱些”的他,却发现绞尽脑汁,眼前都只有一个,如今的这个萧景琰。


       当时他还想,哎呀糟了,这是见面次数太多了,困在金陵这一方蓝天之下太久,他怕是要被这蛮水牛逼疯了。


       蔺少阁主素来在江湖都有多情之名,要是让那些芳心暗许的姑娘们知道,蔺少阁主也有不解风情,榆木脑袋的一天,恐怕是要举起袖子,掩着樱桃小口好好嘲笑他一番。


       后来的蔺晨经常想,要是那天他不是闲的没事儿在养居殿多走了几步,要是没撞上宫女內监正在整理陛下的寝殿和库房,要是没知道这事,不知道后面的经历要怎么个改写法,他和皇帝陛下又到底要怎样才能想到,要去刺穿那层早就不堪一击的窗户纸。


       他习惯了做运筹帷幄之人,恨不得看见别人的生死簿都要研起墨来添几笔的,搁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一样。他不信天命,所以更忍不住去揣摩偶然是怎么个偶然法,要是没了这个偶然,后面的故事又该如何铺垫,从何说起。


       库房的掌事宫女动作利索,指挥又高明,很有寻常百姓中当家的气质。年纪还小的內监宫女走路容易磕着碰着,把掌事姑姑吓了个魂飞魄散,迈着碎步急急赶过去把一个光面无刻的木盒子抱到自己怀里去。呀,看你们笨手笨脚的,别的也就算了,这个东西要是磕坏了,陛下可是要生气的。


       蔺晨抱着手臂,靠在廊下一根红木柱子旁,饶有兴致地看他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姑姑摸了摸木盒子四角,确定了完好无损才舒了一口气。年轻的宫女不怕事,还敢往蔺晨身上瞟一眼,连忙低下头继续应着姑姑的唠叨,细细软软问了一句,姑姑,这里面是什么呀。


       姑姑瞪了她一眼,算是教训了徒弟的好奇心。又见着倜傥逍遥的白衣公子正摇着折扇走过来,对着她笑了一笑,掌事的宫女也不免脸上飞了淡淡一抹云霞,颔首温言,说这木盒子年岁太久了,早在她接任这个位置前就在陛下,当时的靖王殿下身边。她的师傅被放出宫前摸着她的手,告诉她,这盒子里的东西,靖王殿下宝贝得很,切记切记要好好存放。姑姑当年郑重地点头,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没有动过要打开它的念头,自然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萧景琰什么珍而重之放在身边十多年的东西。


       别的人怕,蔺晨倒是不怕的,他又是个好奇贪趣的坏性子,听着掌事宫女的描述用力一甩,收了扇子,俯下身对着这平平无奇的木盒子左看看,右瞧瞧。“这样吧姑姑,”他从宫女手中接过盒子,小心地放在手上,“我看你们也想知道,我也想,那我们今儿个悄悄打开它。可是呢,就我们三个人知道就好,回头别跟别人说起。要是陛下要责罚,就说是我要打开的,怎么样?”


       姑姑始终谨慎,微微蹙了娥眉,年轻的宫女却扑闪着眼睛,抿着唇瞧那盒子,仿佛里面装的是什么黄金万两绫罗绸缎一样。蔺晨二话不说,也不顾尘土脏了衣服,两腿一盘席地而坐,把木盒子搁到衣摆上,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盖子。


       嗨,还以为是什么有意思的宝贝呢。小宫女趁着姑姑和蔺先生都愣住的瞬间扁了扁嘴,没想到里面竟然只是一件墨色的狐皮大氅,样子毫不新鲜,怕是许多年前的东西了。这么多年来,也许是存放和打理都分外用心,鼻子嗅嗅也丝毫没有那种衣服放陈了的霉湿、灰尘气味,更别说虫蛀、磨损,除了看起来旧了些,毛色黯淡了些之外,竟也看不出这是姑姑口中“放了十多年的老东西了”。


       掌事的姑姑不敢说话,这是陛下放在身边这么多年的旧物了,东西越普通,证明背后的渊源越深,君心难测,稍聪明一些的人也知道该装作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只是这蔺先生看起来比她还惊讶,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件大氅,似是要在里面看出什么玄机来。她在宫中时间久了,处事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如今这诡异的场面定是关乎些她们不该知道的事,便也不再多说,垂着眼等待。


       这都多少年了,衣服放那么久也不怕坏了。蔺晨屏着呼吸伸出手,轻轻地在柔软的毛皮上摸了摸,细而密的绒毛挠得人指尖发痒。他其实早就忘了当年披到少年肩上的那件衣服长什么样了,那时从山脚回到琅琊阁上短短路程,他没了大氅一个劲地打喷嚏。老阁主听着下属汇报山下所见所闻,没夸他懂事也没骂他逞强。


       告诉他山下所站何人之后,他爹替他拨了下被风吹乱的长发,搁到耳后,像是他娘亲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对他做的那样。他爹看着鼻子也冻得通红的少年蔺晨,良久才冒了一句,


       “哼,臭小子,也懂得怜香惜玉了。”



       蔺晨回过神来,笑着打了个马虎眼就把木盒子重新盖好,郑重地放回到掌事姑姑的手中。小宫女有点儿失望,跟着师傅走的时候还回了一眼,对着蔺先生眨眨眼,皱了皱鼻子。


       谁知蔺先生正魂游天外呢,根本没留意到美人的秋波水眸。他看着那木盒子离他越来越远,站在原地发呆。不知道搁到鼻尖下闻上一闻,还会不会闻到当年琅琊山下一丝风雪冰霜的味道。



       当夜,天子客卿离开宫城,临行前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把带过来的几件衣服收了个包袱便轻装上马,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了。陛下还是他走了之后,想要与先生手谈一局才后知后觉晓得的。高湛悄悄在心里捏了一把汗,这蔺公子,说是逍遥说是自在,但也不是这么个没轻没重的法。


       陛下只问,蔺先生今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养居殿掌事的姑姑不敢隐瞒,便把下午收拾库房时发生的一一禀报了陛下。她心中真是恨不得把那个白衣公子骂上千万遍,盒子开了也就开了,还那么大张旗鼓地连夜离宫,这不是明摆着要把她们置于险境嘛。她生怕陛下因为蔺先生不辞而别,两件事一并发作,她和自己的小徒弟这回可真是要惹火烧身了。


       天子却只是点了点头,就着烛光批阅奏折,眼睛也不抬。


       知道了,下去吧。


       自此,陛下没有再提起过有关这白衣客卿的一言一事。
















[你也许不算最完美 却更加使我挂念你

叫我不得不接近你]



       这日,言豫津终于得偿所愿,早早地把萧景睿从书房里揪了出来,轻装微服就往南苑奔去,打算一睹那位神仙似的说书人卓越风姿。不知道是他们来得太晚了,还是这说书人芳名在外,实在是太受欢迎了,他们还没走近茶馆,便被那一直摆到了街上的长凳木桌,人头涌涌给吓了一跳。说书的是位蓝衣的公子,言豫津他们坐得太远了,便看不清模样,隐约只能见到这人摇着一把折扇,扇着尚不存在的暑意,兴之所至还会一开一合,指天指地。


       这东海啊,传说中住着鲛人一族,每到十五前后,月色正好,就会从水底里游出来,枕在岸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唱歌。“鲛人落泪而成珠”,从眼睛里滚下来的,都是一颗颗圆润漂亮的珍珠。


       萧景睿喝了口茶,瞥了一眼言豫津,轻轻地摇了摇头。这算是什么新鲜故事,不都是很久之前就有的传说吗。


       而夜秦国有个将军,出游时经过东海,便恰好撞上这罕见的奇遇。他救了一个被渔网绊住新长出双腿的鲛人少女,而这少女也对他芳心暗许,便求着自己家人,让自己跟着这将军离开。家人当然不愿意,就告诉这个少女说,凡人都很坏,把她诱过去了是要抓起来囚禁,逼她流眼泪取珍珠的。这位将军却对少女的家人对天发誓,说是即便自己死也不会让少女伤心难过,不会让她掉眼泪。少女也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路是自己选的,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哎呀,你说的也太详细了,肯定是编的。有个听书的文人忍不住打断了他。这不是话本里常有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吗,东海有没有鲛人,夜秦有没有这么个将军,你怎么知道?


       嘿嘿,你可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蓝衣公子“哗”地一声开了扇子,颇为自得地向后仰着给自己凉快凉快。听故事可不能驳故事,这是规矩,你们不知道吗?


       被说书人反驳的书生也不恼,举起茶杯仰头喝了一大口,便继续专心听他说书。


       后来,这将军有一位鲛人妻子的消息不知道怎么的,被传开了,有个重臣便起了不轨之心,给将军捏了个通敌的罪名,要挟他把妻子送给自己。抢夺人妻、陷害忠良,可是坏到了极点了吧?可是没有办法,这重臣权力之大几乎只手遮天,将军不愿意交待自己妻子的下落,便被判了个通敌卖国,择日处死的刑罚。


       将军的妻子,也就是说那位鲛人少女没有办法,为了救自己的夫君,大白天的一个女流之辈便坐到了这重臣的府邸门前,开始哭,一边哭还一边说着这奸臣是怎样陷害自己夫君,怎样要挟他们夫妻俩,要强夺民妇,又是怎样蒙蔽君上,搜刮百姓的。她是鲛人,哭了一个时辰珍珠就掉了一个时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被她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不出半天就传遍了整个皇都。


       天子震怒,把那个欺君瞒主的佞臣和鲛人少女一同抓走。将军重见天日之后,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的妻子。


       故事正到要紧关头,说书的人却忽然笑了出来。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湿润嘴唇,用折起的扇子敲了一下桌面。


       欲知后事如何,各位明日请早。



       听书的人逐渐散了,言豫津才走了过去,“我果然没有认错人,”他兴高采烈地撞了撞景睿的肩膀,对着蔺晨笑得雪白的小虎牙都露出来了,“景睿你看,这是蔺公子蔺晨啊,苏先生的朋友,我们也认识的。”


       萧景睿微笑着和蔺晨见了礼。言豫津又问,“诶,先生刚刚说的那个故事,难道是真的?”


       “当然,”蔺晨又摇起了他的宝贝扇子,眯着眼睛笑,“怎么,说书人的故事不是真的,琅琊阁主的故事就一定是真的了吗?”


       我知道这故事,是因为那位将军后来真的上了琅琊山,问了我爹自己妻子的下落。


       言豫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更深了些。


       那后来呢?萧景睿问。


       后来,我爹告诉他,我可以告诉你,可是报酬是你妻子的性命,你换不换。那个夜秦的将军听了之后,在琅琊阁的一棵桂花树下哭了一夜,什么也没问就走了。


       言豫津心里有点不舒坦,可又碍着蔺晨是少阁主的身份不好点评。蔺晨把扇子收到了自己背后,向前倾了倾身才说了一句。


       因为啊我爹知道,这将军要是找到了他妻子,为了之前的事情,羞愤恼怒之下恐怕是要应了当年对着妻子家人立下的那句誓言。而他妻子为了让他不难过,更不让他自寻短见,所以就离开了。将军心中想要再见妻子一面,他妻子也怕要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将军恐怕也不想再活了。所以两个人都不会殉情自尽。各自活着,天各一方,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小侯爷皱了眉头,那你呢?你觉得老阁主这样做是对的吗?


       蔺晨眉毛向上挑了挑,露出个深不可测的笑继续扇他的扇子,没有回答。


       言豫津眼尖,留意到他那把梅长苏还在的时候就随身带着的空白扇子上竟然有了画,仔细一看,竟然还是御笔题的字。



       蔺晨的宝贝扇子一直都是空白,别人问起,他要么说扇面上有千山暮雪,银光万丈,要么就说尚未找到合心的画或诗,贸然题画恐怕糟蹋了这扇子。


       后来,还是萧景琰刚登基不久,他还是个宫里的白衣客卿时候,快下雪的天里煮了一壶酒,二人对酌闲谈之际说起了书画。萧景琰素来对诗文书画一类并不上心,但也不是不懂,他见惯宫廷画师重彩绮丽的大家手法,蔺晨却偏爱山水写意寥寥几笔,各有喜好和眼界,一时便谈得兴致高涨了起来。兴之所至时,蔺晨还把自己腰间别着的扇子解了下来,放到两人的案几上。


       既然陛下不擅作画,那可否赏面,赐我这扇面一句诗?


       唉,那时候还不懂,真真是愚钝得伤了他琅琊阁少阁主的风流美名。这扇子他放在身边多年,连自己也不舍得轻易下笔,竟然说解就解,捧到萧景琰眼前让他任意下笔,蔺晨当年竟然还觉得自己真是个性情中人,不禁有点得意。回想起来,性情中人就免了,榆木脑袋倒是贴合。


       两个人刚刚还在讨论杜工部的诗是不是因为家国不幸、沉重苦痛才更显出色,眼下又有酒,天子御笔,便题了与杜工部往日风格不甚相符的一句,“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非常逍遥清新的意境。①蔺晨当下灵感忽然便汹涌不可挡,在萧景琰题了字的那一面画了一丛风中修竹,枝枝挺拔坚韧,各有风骨,加之他常说雪白扇面是暮雪千山,竟然也有了点雪中竹的高洁意味。


       蔺晨当时欢喜得很,又心急,尖着嘴唇就往上面吹气,想让墨迹快点干。萧景琰看着他没个正经的样子也笑了,给他杯中再满上了一杯热酒。



       “噢这个。”蔺晨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言豫津堪堪要碰到扇面时把它收了起来,又重新别到了腰间,“我讹他画的。我说陛下要是不给我题字,我就要跑回琅琊山,再也不回来啦。”






[不知道怎算可歌可泣

却共创 这天这地]



       蔺晨从金陵不辞而别,回到琅琊山之前,其实还在城郊转了一下。原本是福至心灵,想要散散心,一个人静静地想些事,结果后来才发现自己原来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也许真的是命里的冤家,他是萧景琰的,萧景琰也是他的,老天爷大概看他们俩挺不顺眼的,于是便下了狠手拿他们开玩笑,逼着他们心甘情愿地面对自己,面对彼此,乖乖认命。


       蔺晨回琅琊阁的前一天,萧景琰微服出巡,只带了列战英一个,上了琅琊山。站在和十多年前别无二样的山门前,他怔忪间还能见到当年寒冬腊月里回头喊他“以后来找我”的少年一样。守门的童子问他所为何事,他回答心中有疑问时,其实还没想好要是蔺晨真的公事公办问他所求何事时,他要拿出个什么借口来推托一下。


       上山之后,童子给他纸笔,怀里又揣个锦囊,看来是要把问题先行写下了。萧景琰心里有点急,想问的不能写,能写的又不是想问的,便问了一句,少阁主眼下身在何处,是否方便一见。


       童子一怔,想了一会儿之后又摇了摇头。


       列将军有点不忿。萧景琰如今贵为天子,实在无须对这琅琊山上的童子那么客气,甚至有点小心翼翼了。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主子鸣不平,又听到萧景琰平静的声音道,“是不在,还是不想见?”


       垂着眼的童子不知道是否听懂了天子的话,头倒是往胸口埋得更深了点。还没来得及再问,便有人恭恭敬敬地走了上来,说是老阁主请陛下到正厅一聚。


       老阁主给皇帝陛下准备了一杯秋日里最普通不过的桂花蜜,只留下自己眼前一壶清茶。琅琊阁按照四时点着不同的香,在书房坐着,柔和缱绻的香气袅袅,纾解了奔波之人可言不可言的种种疲惫。


       萧景琰刚才所写的一张纸条,书着如今天下所需何求,何为太平,何为安泰,如今正放在一个小小的锦囊里,搁在琅琊阁主案前。但其实萧景琰的心里如今有着这一生中,想要问琅琊阁的第三个问题,偏偏却并不是锦囊里装的那个。


       阁下所问并不诚心。既然如此,草民也只能答非所问。


       老阁主举起自己小小一只的青瓷茶杯,向皇帝陛下举杯示意。


       草民不敢妄自揣度上意,便当是祝愿,陛下心中所求,来日都会达成。



       蔺晨并不知道萧景琰曾经上过琅琊山,更不知道他原来是想来找自己的,却恰好与他擦肩而过。回到琅琊阁后,老阁主也没有提起这件事,还是多年以后萧景琰告诉他的。回想起来,大概也明白为何他爹会那么料事如神,不问不说就给他塞了个多年后回想起来堪比金科玉律的锦囊,解了自己儿子连琅琊阁都回答不了的问题。


       他其实也问过萧景琰的,问他当时是不是特别失望,特别生气。烛火下,萧景琰停了朱笔,还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当时以为你是存心想要避开我,当然有点生气,不过我知道你需要点时间想明白。所以现在,早就忘了。


       萧景琰在蔺晨面前从不自称朕,陪着他一起你啊我啊地叫,规矩一破便是几十年。蔺晨伸手拿走天子指间的朱笔,不由分说地把他从书案后抽了出来,吹熄了蜡烛,还笑着啐了一句,你不是说不记得了吗,怎么还能说得那么仔细!



       萧景琰没说错,蔺晨当初一声不吭就从皇宫跑回了琅琊山,一别就是两年,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被他窥破了的,萧景琰的心意。那件陈年大氅固然让他惊愕,可让蔺晨真正害怕的,是这一个偶然敲醒了他自己,逼迫他去面对自己内心的必然。


       到底是何时开始动的心呢?十多年前琅琊山匆匆一面?重遇后因为梅长苏执意要上战场的事大吵一架?还是辅佐萧景琰这几年里,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自然而然的结果?蔺晨想得心烦,摊开扇子想像过去一样摇一摇找些熟悉的感觉,却看见连这扇面上都有他亲自题的诗,自己亲手作的画。


       蔺晨彻彻底底败下阵来。他把摊开的扇面举到自己眼前,凑近过去,鼻尖都快要碰上萧景琰题的诗了。他想到了以前他爹带他去北地挑马,草原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漠黄沙,最骁勇的壮士才能与跑得最快,性子最烈的马相匹配。蔺晨如今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骑兵,眼睁睁地看着马儿脱了缰绳,疯了一般往前冲,他却无能为力。他不是怕马,天下间要想找到点什么让他心甘情愿认输的东西来也不容易。他是怕他抓不住那根缰绳。


       可是萧景琰,他的草原是这朝堂,是这天下,四海升平于他而言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而蔺晨,别说是金陵城了,只怕是琅琊山,大梁,乃至中土大陆都难以困住他。仙凡尚且有别,蔺晨却觉着从琅琊山到金陵城,隔了无数条王母娘娘用银簪划下的银河。


       千万个理由,千万种该与不该,似乎都只通向一个正确的选择。唯一牵引着他世上道路万千条偏偏选了条最要不得、最艰最险最难的小道的,他只是无法料算到他自己的心。


       蔺晨从小就是个聪明的人,他爹热爱埋汰他,削他锐气挫他骄傲,也不得不夸他。可他要是贪玩起来,连飞流都吃不消,看见他便躲。有时候下属问他,这样做,那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懒得解释时便推说“因为好玩啊。”到后来这借口用得多了,他也逐渐打心底里觉得原来自己做很多事都只是因为好玩,因为有趣。


       变得聪明一些,多知道一些,自然值得让人雀跃。可如果无所不知,天底之下无新事了,便会意兴阑珊。什么是好玩,什么是有意思的,他其实也说不上来。


       遇到萧景琰之前,要是有人告诉琅琊阁的少阁主,以后即使栖身于一亩三分地,被情所困也依旧无怨无悔,岁月漫长里只是看着一个人,心便像泡到了温热清新的茶水里一样幸福满足,看着那热气咕嘟咕嘟往外冒就会觉得心房饱涨,兴奋不已,想与这一个人看尽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别说往日的他了,便是今日的他,蔺晨也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可是还能怎么着?


       因为萧景琰一个人就能满足得堪比游山玩水数百年的,偏偏就是运筹帷幄,权衡利弊的蔺少阁主他本人啊。想一年,想两年,即便是想五年十年,想破了脑袋会有不一样吗?他爹说他这是栽了个大跟头,倒也不冤枉。


       两年后终于下定决心,下山进金陵前,他把他爹写的那四个字细心收到了香囊里,和他的宝贝扇子挂在一起随身携带。蔺晨与老阁主打了个赌,老阁主赌他之后一定不舍得回琅琊山,蔺晨却依然嘴硬,说还早呢,不一定。他跟他爹打了个赌,赌他能找到这世界上,即便是最讨厌喝茶的人,也一定会喜欢得要紧的茶。要是他赌赢了,他便要带上这种茶叶,去找那个人。


       于是,便有了后来南苑里人人都想见一面的,古怪的说书人了。



       萧景睿想着许久不见,想要和言豫津一块儿请蔺晨一同去他府上吃顿饭。蔺晨应了,走到茶馆门前时忽然想起来,对言豫津问了一句,“小侯爷,您喝过最好喝的茶,是什么?”


       其实这问题他原本想着也是白问。旁人尚不敢说,言小侯爷素来便是和他一样热爱游山玩水四处去的,品过的茶没有上百也得有好几十,这金贵的舌头怕是早就觉得人间茗茶其实也不外如是。谁知道言豫津皱了皱眉,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还真的说出来一种他往日想也没想过的东西来。


       不怕先生笑话,其实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娘给我喝了几口她亲自动手做的桂花蜜茶。我对那味道还记忆犹新呢,只是后来无论再怎么找,终归是找不回那个味道啦。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是母亲准备的缘故吧,所以就会觉得心中欢喜,入口的无论是什么都觉得是人间美味了。


       萧景睿回过头,发现蔺晨早就落在他们后面了,像是愣了一样还站在茶馆门前,便要去招呼他让他跟上。蔺晨突然把收起的扇子往自己掌心一敲,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快把眼睛埋进去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共你举杯 微妙人生里

终于有你 有了生机]



       很多年以后,史书都不曾记载的事情,恐怕也只有野史或者轶事才会记录下那一天。名满天下的白衣客卿蔺先生辞去了琅琊阁主的位置,又再次踏入了金陵的宫城,轻装行便,只带了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子。木盒子里又有三个被油纸严严实实封住的小杯子,蔺先生拿着这盒子,径直进到了御书房。


       皇帝陛下不爱喝茶,蔺先生和别人打赌,赌自己定能在这天下找到一种连陛下都爱喝的茶。他在市集里的南苑说书,不收报酬,只问来听的人一个问题,问他们喝过最好的茶是什么。后来呀,不知道这蔺先生到底是受了何方高人的提点,竟然也能找到让龙心大悦的世外茗茶。



       蔺晨从宫门一直走到御书房门口,嘴里念念有词,把百十年后说书人要怎么编排他这段故事有模有样地学了一遍。內监通报之后一直没回声,蔺晨在原地急得打转,又不好失了风度,唯有站在檐下伸长脖子等。他知道皇帝陛下绝对是生气了,气他不辞而别,气他在琅琊山拒而不见,更要气他明明可以远走却偏偏又心甘情愿地回来了。


       蔺晨等不及了,他等得太久了,少说一炷香,大说都得有十多年了,便想了个叫人哭笑不得的坏法子。也不等內监再次通报,蔺晨把盒子提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捂着眼睛,凭着记忆慢慢摸进了御书房。熟悉的龙涎香盈于鼻前的一刻,蔺晨觉得自己还能听见皇帝陛下压抑的粗重呼吸声,似乎也想象到他眼角通红,偏偏就是硬气得不肯流泪的样子。就和当年在琅琊山下,他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你回来做什么。”


       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除此之外,也听不出别的什么感情。蔺晨伸出手臂探了探,把木盒子放到了天子面前的书案上,捂着眼睛的手依然没放下来。


       “陛下不愿见我,所以我就把我自己的脸给挡住啦。”蔺晨侧着头,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可是我想见陛下,所以就只好蒙着眼睛,这般不体面地摸进来了。”


       话音未落,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的蔺晨猝不及防地被人向前一拉,脚下一滑就要向前一扑。眼看着一张俊脸就要撞到地上去,蔺晨才发现有人在他身前揪着自己衣领,自己一跌竟然是把人也给带到地上了。


       蔺晨咬咬牙,抱着萧景琰转了个身,硬是把自己垫在了他身下,萧景琰是没事了,自己却跌得确实不轻。萧景琰一爬起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呢,便行云流水地抽出他腰带间别着的折扇,一把敲在他鬓边。蔺晨先是毫无准备跌了个懵,又被打了个懵,一睁开眼便是眼角有泪的天子一手拿着自己的折扇,绷着嘴角盯着自己。


       往日风流倜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走江湖朝堂的蔺先生,这一刻也只有张口结舌的份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萧景琰打开自己的折扇,一张有着当年初见时候少年轮廓却更添风霜痕迹的脸从煞白转到微红。


       扇面上的确是两年前萧景琰题的一句诗,以及当时蔺晨画的一丛修竹。可是把扇子翻过去,另外一面却是写意几笔,明显是后来加上去的。一只鸽子心满意足地把翅膀收在两侧肋下,露出小小两只爪子,正停留在一只水牛的角上。




       蔺晨亲眼看着那泪光在萧景琰眼眶里转了几下,摇摇欲坠,便伸出手去摩挲他的脸,拇指轻轻摁在他的眼角,把泪水拭了去。萧景琰没有反抗,也没有打掉他的手,和他一起坐在这御书房的地砖上,安安静静地被蔺晨拥到怀里去。


       蔺先生当然没有忘记他的木盒子。他可是和他爹打了赌的,赌的是他能找到萧景琰也喜欢的茶。


        他在萧景琰面前打开木盒子,把杯子一一拿出来,揭下油纸。三个小杯子里,装的是分别是芷萝宫的桂花,梅岭的白梅,以及靖王府的松针。


       萧景琰怔在原地,听他一件一件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刚收的泪又吵着闹着要涌出,鼻尖直发酸。


       木盒子里还有一个小壶,毕竟是茶,怎能没有水。蔺晨拿起青色的小壶,打开盖子,揭掉油纸,细细的清新香气缓慢地冒了出来。


       而这个嘛。


       蔺晨把青色小壶举到了萧景琰的面前。


       而这个,是琅琊山的雪水。



       他话都还没说完,维持着一只手还举着个小茶壶的滑稽姿势就被萧景琰扑了上来紧紧抱着。年轻的天子脸埋在他肩脖里无声地抽泣,蔺晨放下了茶壶,一只手搁在景琰腰间,一只手轻轻地顺着他的背,安抚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心上人。



       景琰,你喜欢这茶吗?


       萧景琰的脸依旧还埋在蔺晨的肩膀里,很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都蹭在了他天青色的衣裳上,又皱又湿弄得一塌糊涂,可蔺晨觉得,活了快三十年,竟然从来没试过那么畅快。



       芷萝宫的童年,梅岭的少年,靖王府的青年,还有琅琊山冰天雪地里的初见一面。


      这茶是萧景琰的前半生,是有着蔺晨的萧景琰,他的前半生。


      全天下独此一方。




       诶我说,萧景琰,你是皇帝,你的家是这天下,没错吧。


       那也巧了。我这人嘛,四海为家。这样说起来,咱俩还是一个房子里的,要不咱们也凑合着过?


       蔺晨怀里的人动了动,脸往他衣襟深处再移了点,一手捶在他肩膀上。


       噢,你这就是答应咯?



       蔺晨原本也没打算能把脸皮这般薄的倔水牛逼得坦然承认,因此感觉到怀里的人点了点头的时候,他的心简直像是飞越了千山万水,终于落到了萧景琰手中一般欢喜踏实。


       好,这就叫宫女去准备准备,我们烹茶去!









    茶是故乡浓。


    而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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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杜甫《严正公宅同咏竹》。



午饭时间摸上来发个文。

上的热度我觉得貌似不太对劲(跪)趁还有存货就这样发上来吧。摸鱼太爽了回看觉得,我有点想拒绝承认这是我写的

江湖我们下次凌李坑里再见!

September
13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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